夜来垂头丧气进了门,神情沮丧。
“怎么了?夜来姐姐。”碧玉赶紧问。
“我打听到了,樊将军近日公务繁忙、宿在宫中,短时间内不会来府上看望王妃。”夜来边说边叹,失望至极,“秦先生和杨将军怕是等不起、耗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碧玉听了,微微一笑,小着声,“你别着急,已经有更好的方法了。”
夜来一阵惊喜,连声追问,“是何方法?”
碧玉遂将自己与卫邈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夜来听完,神色舒缓了许多,“碧玉,你有何打算?”
“现在我们只需寻个机会出趟王府。”碧玉十分谨慎,从袖中露出一封信笺的一角,“我已经写好了这封信,准备交予平原王……我用的是左手,字迹应当不容易被辨识出来。”
“可是,东海王会允准我们出府吗?”夜来忧着心,“他虽对我们的一言一行不闻不问,可是未必就是放松了警惕——心上还是提防着的。”
碧玉眉梢间显出一丝轻蔑之色,“在他眼里,我们不过是附庸品,稍稍表现出些许顺从之意,他便不会多加为难……他在心里是轻视我们的……”
夜来觉得事情远比碧玉说得复杂,提醒说:“东海王不像这么容易就能被左右心思的人,我们大意不得。”
“他不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既然有,我们就要想着办法蒙蔽他……事已至此,分寸由着我们自己来拿捏……否则过了度,他反而要生疑了。”碧玉决心已下,言语也变得锋利起来,“申屠玥每日清晨有去花园闲逛的习惯,东边林中凉亭是必经之地……你听我说……”碧玉凑到夜来耳边细细交待了一番,夜来默默点头,心领神会。
次日清晨,碧玉和夜来早早来到凉亭中,两人用眼神简单交流,很快便布下了一个隐秘的局。
凉亭被掩在一处灌木丛的枝叶下,石子路曲曲折折,看不到两端,轻易就会将来人的身影忽略掉。
夜来朝路口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冲碧玉点了一下头。
两人背向树丛而坐。
枝头鸟儿发出清脆的叫声,隐隐有细软的脚步声传来。
“碧玉,你还是想不明白吗?东海王殿下对我们有恩……”夜来提高了声音,像是为申屠玥打抱不平,“大王是河间王、张瓘他们害死的,你却只记得怨恨东海王,是不是有失公允?这对东海王殿下来说不公平。”
脚步声像是消失了。
碧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明白夜来姐姐你说的道理,可是拉不下脸面,去对东海王妥协……我没办法报复河间王他们,只能让他做替罪羊,这样心上的愧疚才能减轻些。”
“说来说去,全是你的私心在作祟。东海王宽宏大量,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又不计前嫌,收留了我们……将心比心,你能说这是在害我们吗?”夜来说得慷慨激扬,面上的神色却是虚的,“碧玉,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是天意,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在我看来,东海王重情重义,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你要适当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我知道我有愧于他,可是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我只有慢慢地放下,才能放得彻底,在没有完全放下之前,我只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相信东海王会谅解的。”碧玉情绪低落,言辞恳切。
“虽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是对于倍受煎熬的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的苦楚,你要早些作出打算,这样才不至于留下遗憾。其实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人疼爱终究是幸福的事情,又何必去深究这个人是谁?”夜来说得世故而直接,“东海王对你有特殊的感情,你应当能够感受到。”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终日憋在这府上,坐井观天,心里局促极了,哪能轻轻松松就将这些道理想通透?何况,昔日我与长沙王殿下相处的情形历历在目,越是想回避,越是困扰其中……真想离开这东海王府几日,四处走走看看,与过往的种种好聚好散……”碧玉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痛苦和纠结。
听得人心里直发酸、发愁,可又夹进了丝丝期待。
“你想出府散心?大可直接去求东海王殿下,何苦如此为难?”夜来像是不能理解,“他还能对你存有戒心,这点自由都不留给你吗?”
碧玉用犹豫不决的语气说:“我开不了口,也担心他错会我的心意,将误解越积越深……他会认为我别有用心。”
“怎么会?你只是一个娇弱女子,哪里承受得住冲天的仇恨,你恨他,不过是恨自己的另一种形式。东海王殿下会明白的,你其实并不是在恨他。”夜来说的头头是道,“恨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如将一切交给时间。”
碧玉不停地叹气,依稀可以想象出困惑伤神的模样,只听得她说,“岁月有多残酷,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或许我会逐渐忘记已故的人,因为实在没有必要顽固到摧毁自己的一生,可这不是现在……我需要时间。”
夜来安抚着,“我明白,不如让我去求东海王殿下,让他给你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不用了。”
灌木从旁,申屠玥看见碧玉无力地摇了摇头,她的背影看上去那么柔弱,发髻拢在脑后,不见任何珠花玉钗,细软光泽的黑发已是最好的装饰。
夜里,樊妃寝殿。
“殿下,你的意思是,让碧玉姑娘去府外待一段时间?”樊妃有些纳闷,“你不是对她不放心吗?而且,她若离了王府,怕是会有危险。”
申屠玥淡淡一笑,“我这府里的空气太压抑,她还没有完全习惯……经历了这些变故,她应该独处一段时间……左启那边,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派人暗中监视着吗?”樊妃面上一沉,像是被心上的顾虑牵绊着,“我看她不是个轻易就会服输服软的人,虽然面上软弱无依,可心里未必就脆弱到不堪一击。”
“只是个女子罢了,兴不起什么风浪。”申屠玥平静地说,“再说我也不想看到她终日闷闷不乐、以泪洗面的样子……女子还是笑起来让人舒畅些。”
“就安排她在我铜狮街的宅子里小住几天,那里附近热闹繁华,有趣的事很多,一个人的心力有限,分散分散就好了。”申屠玥刻意让语气听上去自然轻松些,“有夜来陪着她,出不了什么差池,不用再安排一些多余的人跟着了,以免适得其反。”
樊妃迟疑了一小会儿,盯着申屠玥的眼睛不放,“殿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申屠玥深邃的眼眸里发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光,极力否认说:“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答应过申屠奕,要照顾好她……好歹是兄弟一场,我不能事事都欠了他。”
“你让人在府上种了那么多海棠,可你应该知道,我喜欢的是木槿。”樊妃眼中升腾起氤氲的雾气。
“我以为你会喜欢。”申屠玥胡乱说了一句。
洛阳铜狮街,汇聚着各色好吃好玩的物件,琳琅满目的商品引得行人驻足不前,有人当街吆喝、杂耍卖艺,敲锣声听上去亢奋高昂。
“碧玉,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夜来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东海王什么也没说,就让人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一个旁人也没留下……我听府上管事的人说,他交待了,十日后来接我们回去。”
“十日?”碧玉冷笑一声,“足够了……我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办好此事后尽快重返东海王府,静观其变,不能贻误了时机。”
夜来点点头,声音变低,“我去问过街头卖茶的大娘了,平原王府离这里并不远,只是几条街的距离。”
“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去。”碧玉态度果断,“早一日行动,秦先生和杨将军就多一份生机。”
“我们就这么去吗?”夜来暗觉不妥,“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碧玉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当然不能亲自前去……到时我们在周边寻一个可靠的叫花子或者小孩儿,给他一些碎银子,请他把信交给门口的守卫。”
“那些守卫凶巴巴的,不肯收,怎么办?”夜来的顾虑不无道理。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带来了这个……”碧玉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那日离开长沙王府匆忙,幸好有这块脖子上的玉坠——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值不少银子……他们会喜欢的。”
“可惜了……”夜来看着那块堪称上乘的玉坠,“……可惜要落到世俗小人手里。”
“只是一些身外之物,真正可惜的……”碧玉突然停住,心上泛起苦涩,“……大王送我的香囊,遗落在了府上。”
“那日为了做侍女的打扮,换装仓促,应该是落在房中了。”夜来也伤感起来,“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碧玉闭上眼,开始思念那只承载了许多情意的香囊。
现实并不允许人过多的沉溺,她慢慢睁开眼,吐着冷冷的气,“到时我们找来的人将信和装坠子的盒子一并交予看守,我在信封上写了一行小字——‘多年宿怨,今朝得报;欲求褒赏,速递明公’……我们只需远远地看着,确保这一切的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