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千仞雪护白沉香就像是雌兽护着幼崽一样，尤其是在千道流面前，虽然常常提起，但从来都是只叫“神医”，而从来都不透露任何有关于白沉香这个人的具体信息。

所以当收到千道流的密讯，千仞雪反应才那么大，她甚至觉得千道流是不是诈她来着？

她这在战场上一愰神，就差点被唐啸一锤子砸中面门，险险避开，当下不敢再深思，只好先应付这昊天宗的宗主。

而千道流也没指望得到孙女的回复，倒是对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十二岁小姑娘感到好奇。

啧，年龄么不大，实力么也等同于无，这么一个随时可以被人捏死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沉静的仪态呢？

有点意思。

千道流伸手拂过自己雪白的胡须，问：“倘若本座不出来，你待如何？”

白沉香老神在在的看向敢怒不敢言的比比东，话却是对千道流说的：“无碍。总之大供奉确实出来了，又谈何如果？”

千道流却很执着：“本座要听这个倘若，你最好如实说出来。”

白沉香轻声叹息：“若是大供奉出来了，我们就会如现在这般谈条件。若是大供奉不出来，那武魂殿就早已易主，以及我还能猜测，大供奉大约有不能动手的限制吧……我当然乐见其成。”

妙！

千道流面上如古井无波，心里却已然大笑了。

这小丫头是个妙人啊！

她想办法说动雪儿带着武魂殿的大半战力去打昊天宗，然后带着七宝琉璃宗全宗门直接打上武魂殿，这个动作看似过于冒险，但是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却都在她的计划之内。这是谋定而后动，可谓是有勇有谋。

千道流语气沉沉，问：“你都知道什么信息？”

能做出这样的计划，绝非一日之功。这也就意味着她必然知道一些稀奇的消息，才能足以支撑她做出这样的计划。

尤其是那句“大供奉有不能动手的理由”，其实有一半是对的。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

千道流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下首的小丫头，只见她微微低头，似情人之间的呢喃轻语：“我知道的可太多了。”

又自言自语的说：“一一说来，倒很麻烦，我还是先说一些大供奉会感兴趣的消息吧。”

千道流：？

“整块大陆之上，可考的神明遗迹继承之地共有四个，分别是海神岛的海神圣柱、杀戮之都的修罗神和罗刹神、长老殿所在的光明神神像。”

这不是秘密，就只是罗刹神比较让他惊讶。

杀戮之都里有修罗神，这还是近五十年前唐晨那老东西告诉他的，他说他要去试一试——为了波塞西。

但是修罗神继承之地内被罗刹神入侵，导致神念混杂……这却是连他也不知道的。

在唐晨一去不返，比比东从杀戮之都回来又莫名开始考核之后，他其实隐隐的有猜测，只是不能确定。

可这……白沉香又是怎么知道的？

“海神的传承资格非常简单，任何魂师只要去海神圣柱之前测试一番，就可以得到海神考核，区别仅仅在于考核的难度。修罗神的传承也很简单，任何实力达到了的魂师，去到杀戮之都，就有可能接触到修罗神的考核。罗刹神的传承就更简单了——是吧，教皇殿下？”

比比东：“……”

千道流：“……”

少女，你有没有觉得你对神明，属实是有点太不尊敬了。

传闻里，罗刹神是世间最为邪恶的神明，牠只会被最邪恶阴沉之人吸引，然后诱使那人一步步更加沉沦。

无论比比东是不是也要接受神考、接受神考的过程中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还要被压制实力……都不能否认，她得到这个神考是极为容易的。

不然她曾经的遭遇足以让男默女泪，但罗刹神的选择，就是非常轻易。

比比东没有说话，但千道流并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比比东身上的罗刹神念，所以他这么多年来才会忍受她的存在。

白沉香也不在意，话音一转，道：“唯独光明神，选择继承人的要求极为苛刻。光明神，其实又可以称之为天使神，原因就在于继承人必须是六翼天使的武魂。这是已知的所有神明中，唯一一个会规定传承者武魂种类的神明。而武魂，是天生注定，终其一生也是不能改的。”

千道流：“！”

他原本有些松弛的姿态终于开始变得认真了。

白沉香说的这一点，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光明神大供奉却从未想过。

其实他和波塞西的命运是何其的相似？他们都是神明的大供奉，一身力量来源于供奉的神明，最终也注定了要全部奉献给神明。

可是，他们侍奉的神却又不一样。

海神几乎可以说是来者不拒的，每个人有考核。

光明神却挑剔得很，光明神只要六翼天使武魂。

千道流忍不住问：“那又如何？”

白沉香顿了顿，道：“这世界上，绝没有凭空生出的理所应当。总得种下种子，才会有花草树木诞生。既要有回报，就得有付出。越是限制重重，就意味着收获越丰厚。这，大供奉应该没有异议，对吧？”

千道流不想像个憨坨一样纯纯的只会赞同，但是……这个小丫头说话实在是太通透太有道理了！

千道流可耻的点了点头：“没错。”

白沉香唇角微勾，接着说：“既然说到了收获，那就不得不提到光明神的福祉——天使神装了。这个消息从来都是公开的，故而我知道也不奇怪。只是我常常在想，天使神装是由成套的六块天使魂骨构成的，且不谈接受这套神装的魂师的要求有多苛刻，我单单是想不通——天使魂骨，是什么魂兽产生的呢？这世界上没有凭空出现的存在，魂骨的概念就是来源于猎杀魂兽时从魂兽身上随机低概率掉落的、与魂兽息息相关的骨骼。既然如此，天使魂骨难道来源于天使魂兽？不，史书记载，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见过什么天使兽，那么天使魂骨来自于哪里？”

千道流不暇思索的说：“天使魂骨是神赐魂骨。”

白沉香沉着的摇头：“不，神做不到。我从未听说过神明可以随意赐下魂骨的传闻。倒不如反过来想，倘若神明可以赐下魂骨，那为什么大陆上的魂骨会如此稀少？还请大供奉不要忘了，骨骼的诞生必定伴随着有骨骼的生物的死亡。譬如植物系魂兽，由于植物不存在骨骼这种东西，故而绝对不能产出魂骨。虽然这一点从未有人提出来过，但是，敢问大供奉见多识广，又有没有见过听过，有什么魂骨是来源于植物系魂兽的呢？”

这还真没有。

所谓一叶障目，过于习以为常的信息，即使是近在眼前，也有极大的可能不会被人发现。

见千道流开始深思，白沉香接着说：“既然存在天使魂骨，却不存在天使魂兽，那我大胆猜测，有没有可能，天使魂骨就是来源于天使神本尊——天使魂骨，是光明神的骸、骨。”

这是何等大胆的猜测！

“放肆！”千道流顿时出口训斥，“小丫头，你在戏弄本座！？”

说得这样突然又严肃，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发杀了白沉香一样。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千道流此时的气势过于庞大，以至于宁荣荣差点跪下，但她好歹是撑住了。

白沉香似乎也被吓到了，她闭着眼睛，顿了顿，到底还是接着说：“如果光明神已经陨落，那么选拔继承人的要求极致苛刻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牠选择的不是六翼天使武魂，而是天使的气息。牠要求继承人身上必须要有这缕气息，又必须要有极其高的天赋，而一旦继承者通过一系列的考核，那么牠也就能完成复生。”

千道流：！！！

艹？！

他也不想赞同的……可是她说得这么有道理诶！

“而光明神存在复生，我却又要问，海神、修罗神与罗刹神，是否同样存在复生？然而事实是，这三位神明目前仍然存活着，那么，既然活着，又要怎么选拔继承者呢？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继承者考核成功了，譬如昊天宗的老祖宗唐晨冕下，虽然如今世上并没有他的信息，但他当年若是成功了呢？如果他成功的通过了考核，那么他就会是新的修罗神，那么旧神又会去哪里？陨落吗？并没有人知道这一任的修罗神是什么时候成神的，但假如唐晨成功了，且不说他的儿子，只说他的孙子，他当年亲口说过天赋尤在他之上的孙儿唐昊，是否也同样有机会接受修罗神的传承？那假如他也成功了呢？唐晨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能不能有一百年？原来千辛万苦成了神，却只是为了潇洒一百年吗？”白沉香停了一下，突然笑了，说：“我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位高权重之人，会如此迫不及待的要自己从高位上下来的，是吧，大供奉？”

千道流心口一跳，顿时觉得啼笑皆非。

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居然都敢质问他了？！

不过她说的也未尝是错的——就拿他自己来说，当年如果不是他需要成为光明神大供奉，他也不会把教皇之位让给儿子千寻疾。还有如今的天斗星罗两大帝国的老皇帝，明明都是行将就木不会再有所突破的年纪，却还是迟迟不肯退位。千仞雪都已经蛰伏了十多年了，一直以来表现都极为优秀，但老皇帝就是不退位，这便是“贪权”。

虽然关于神明退位不过就是白沉香的猜测，但是千道流又不是个傻子，他怎么会想不到？

无论新神出现后，旧神是退位还是可以追求更高的突破，总之时间都是有可能衔接得太短的。譬如当年唐晨若是成功了，唐昊就绝没人敢动，凭他这样正常发展下去，他必定也能得到传承。那么唐晨这个“神”与他的孙儿“成神”之间，间隔有可能还不足五十年——可是封号斗罗95级升96级，就有可能不止五十年。

从结果上来说，固然因为唐晨没有成功，唐昊也被废了，所以看似神明在位时间没有那么短，可这就由不得人去问一句——是谁让他们不成功的？

是谁，让继承者们失败的！

千道流坐了回去，他的手不住的抚摸着椅子扶手上的睚眦，道：“丫头，你很大胆。”

能够阻止一个神级斗罗的神考的，除了神明本身，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这丫头是在告诉他，神明尽管选择了继承人，但其实并没有打算让继承人成功，那么神级斗罗所谓的神考，就不过是白白浪费光阴和性命了。

要知道，无论魂师修炼到了什么高度，那命都是只有一条的。能活着，能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活着，谁又会愿意去闯一条注定失败的死胡同？

固然大多数人都会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特殊的存在。但是倘若只是过程千难万险也就罢了，可眼下看来，只怕是神明两面三刀、首尾两端。

神级斗罗终究不是神，往下的魂师再怎么越级挑战，那也不存在魂师越级挑战神的道理。

旧神如果是可以突破，那还好说。

怕就怕，旧神是退位重来啊。

千道流自己就是身居高位之人，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贪权二字呢？

白沉香突兀的说：“大供奉，您觉得，什么是神明？”

千道流思绪暂时被打断，他也没生气，道：“人类更高的境界，是世间最强大、是永生。”

白沉香微微摇头，道：“我认为，神明意味着守护。”

千道流愣了一下。

守护？

斗罗大陆上没有这个说法。

千道流本想这样反驳，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停住了。

不是没有，而是忽视了。

海神就意味着对海洋的守护。

海神需要波塞西成为大供奉，就是为了聆听海神的圣语，为了让波塞西代替牠守护海神岛。

海神庇佑海魂师，所以海魂师信仰海神，守护和信仰本就应该是相伴相生的两个概念。

可是，别人不知道，难道同为大供奉的千道流还不知道吗？

什么大供奉，到头来这一身力量，通通都是要还给神的。

看似最虔诚、最尊荣，但实际上连奴仆都论不上，而不过是新神旧神的食物和养料罢了。

而且大陆上，实在是没有关于“守护”的说法。

仔细想来，现有的四个神明，只有海神标榜着守护海洋，其他的是提都没提的。但，海神的所谓“守护”，也并非一视同仁的守护。海神不止一次的布下考核，便是要让魂师大量猎杀邪恶海魂兽。

但其实，对于海神而言，海魂兽哪里有什么邪恶善良之分？不都是信仰着海神的吗！同样是海神需要守护的存在，怎么就还能偏帮一方呢？

可见海神并不在意这部分“信仰”，故而“守护”不真——信仰和守护又不是开门做生意，老板还能挑一挑顾客的；信仰和守护是必然决然的关系啊。

海神轻易背弃一部分信仰，那其他的信仰于海神而言，又真的很重要的吗？

如果不重要，又为什么需要大供奉？

如果不需要大供奉的存在，那千道流和波塞西的存在又是为什么？

要说天赋，难道千道流和波塞西的天赋不好？

可为什么偏偏他们就会被限制成为大供奉，而不是直接接受神考呢？

但如果是神明给不出神位的话，那就好解释了。

神位，就像是驴子眼前的那根胡萝卜，有这么一个巨大的诱惑在眼前，自然会有天赋卓绝之人前仆后继的涌来。

要管理这些魂师，就需要一个最强大的工具，于是”大供奉”应运而生。

要让天之骄子心甘情愿的成为“大供奉”，那就得给好处。

譬如神赐魂环、快速升级。

这对牠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因为给了再多魂力，到最后都是要还回来的。

要白沉香说，这就是高质量“白嫖”。

但显然千道流并不知道这个名词……还好他不知道。

千道流眼睛一眯：“这只是你的猜测。”

白沉香又喝了一口水，反问道：“只是我的猜测，吗？”

千道流：“……”

他现在认识到雪儿为什么这么痴迷这小丫头了。

实在是太敏锐，又太冷静。

她才十二岁，就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如果让她再成长一段时间，只怕她能分析出斗罗大陆为什么会存在了！

千道流掩面长叹一声：“本座真是甘拜下风，果真英雄出少年，小丫头，你很好。”

他可是无限接近百级的封号斗罗，在人类范畴内就是最强大的存在。能让他说一句“甘拜下风”，可见白沉香带给他的震撼有多大。

这震撼并非来源于实力的强大，而是让他看见了人类的另一种可能。

千道流忍不住看向比比东，沉默了一会儿我，意味不明的说：“这才是智力拔群，东儿，看见了吗？”

这是在点她这些年来对玉小刚的造神，在真正的智力碾压面前，实在是一触即溃的。

看见了吗……

比比东哪里能不知道？！

她比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要更清楚玉小刚的真实水平！

可是，那是她一辈子的执念啊。

比比东眼睛赤红，周身气浪翻涌，几乎就要硬生生冲破宁采采的封印。

却听宁采采冷清淡定的声音响起：“还敢放肆？”

比比东身上的气息骤然一顿，一息之后，居然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快速的萎靡了下去。

比比东诧异的看向宁采采，却见那个少女一丝的不适也没有，反而一派云淡风轻，实在是淡定自若。

宁采采轻声笑了笑，看着比比东，道：“再闹，我现在就吃了你。”

比比东：“……”她在跟谁说话啊拜托。

千道流：“……”总感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东西？？？

宁荣荣：“……”

艹，她的傻子妹妹到底要吃什么！她们的胃里面要出现什么新鲜食谱了淦！

白沉香……她喝了一口水，表示常规操作，十分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