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鹤年心里骂娘,什么莽撞鬼,找打不会分场合!
所谓江湖好汉,有黎大这种迫不得已抗税,知恩图报的;也有桀骜不驯的盗匪。
他松开刀子,笑了笑:“今天有客人在,我没空跟你们玩。改日咱们兄弟再好好切磋。”
黎大外出未回,留守岛上的人嘻嘻哈哈:“牛二的三脚猫功夫,也敢试探晏哥!这下可好,差点被宰鸭子!贵客临门,还以为我们给他下马威呢!“
徐渭:……直接说出来?
他没有问晏鹤年怎么会武艺。
想一想也知道,晏鹤年当初带着儿子行走江湖,难免遇到盗匪,总不可能以理服人?
没有两下子,早就被人包馄饨。
当下众人在威风堂论座次,晏鹤年当仁不让坐上首,让徐渭坐第二把椅子。
徐渭说什么都不肯,只在末尾坐下。
看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晏鹤年介绍:“你们不知道他?这就是胡宗宪身边第一谋士。招降汪直,就是他的主意。”
堂内瞬间寂静,随后是一千只鸭子嘎嘎叫。
徐渭坐立不安,感受到“杀人般的目光”。
方才袭击晏鹤年的牛二大声说:“原来阁下就是一千两!不如我们这就切磋切磋?”
徐渭:“……我不擅拳脚。”
“那就比武器。刀剑斧头,你挑一样。”牛二目光灼灼地看着徐渭。
到时候一失手,一千两到手。
徐渭秀才遇到兵,求救地看向晏鹤年……真的是肥羊入虎口。
晏鹤年环视众人,宣布:“我跟胡宗宪结义兄弟,他的人就是我的人。你们莫要开玩笑,把自家人吓坏。”
金墩岛黎大的手下纷纷说:“晏哥哥难得回来,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要不然……当心今晚水鬼敲门。”
牛二等悚然一惊,想起晏半仙的手段,一个个缩着脖子。
当下晏鹤年不再说什么,带着春天般温和的笑容招呼亲朋旧友入席。
双河村的乡亲只知道晏鹤年跟黎大合伙做买卖,听说这些人都在帮晏家做事,一个个与有荣焉。
至于老四几天不见?说不定去哪里赶鸭子,不足为奇。
晏鹤年放下碗,说几句客气话,让兄弟们继续饮酒欢歌。
他带着几个心腹以及徐渭到里间坐下喝茶。
“我今日把兄弟们召集过来,有一件事。仓米巷的房子被烧毁,是谁干的?”
徐渭竖起耳朵……问了!终于问了!
他憋两天憋得便秘,晏鹤年终于问了。
一个有些眼熟的汉子站起来说:“贼人放火之后,在城里顾老爷家躲两日,坐汪家的船南下,被我们的艄公逮到。”
“审讯了吗?”
“审过……”此人看看徐渭,说逼供的结果。
这是一伙小贼,收了旁人的钱到仓米巷找一样东西。东西找不到,就放一把火,留下一块腰牌。
他含糊其辞,没说要找什么。晏鹤年心下了然,恐怕还是为汪直的印章。
有人怀疑他!
徐渭问:“是什么样的腰牌?”
晏鹤年回答:“锦衣卫千户,胡桂奇。”
果然!
徐渭立刻说:“栽赃嫁祸、挑拨离间!恐怕找东西放火都是掩人耳目,只为离间我们两家!”
晏鹤年意味深长地笑道:“或许是栽赃嫁祸;或许真是胡桂奇……我绝不是怀疑汝贞兄。只是有时候,下面的人会自作主张。”
没错,他在内涵徐渭。
“绝不会是大公子。”徐渭正色道,“你若见过大公子,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若说胡公还有些不择手段,大公子则是老实人。”
虎父生下三个犬子,如之奈何!
见晏鹤年不置可否,好汉们虎视眈眈。
“大当家,可否单独说话?”徐渭拱手。
晏鹤年点点头:“你们先去替我陪兄弟们喝酒,他们是不醉不归的。我稍后就到。”
其他人听话地出去。
姓徐的讨厌,非得单独说话。他们是晏哥哥的心腹。
晏小六关好门,走出几步守着。
安静的小房子里,徐渭苦笑:“原来晏兄这两日不问,是等着我自己说。”
“嗯……其实我也不是太在意。”晏鹤年慢慢喝茶,“一两银子买的屋子,烧就烧了。幕后之人是谁,我掐指一算也晓得。”
“哦?”徐渭叹气,“还是我说吧!实不相瞒,我怕你的刀子。”
“我杀人通常不用刀子。”晏鹤年轻轻解释一句。
徐渭更无语。
他不怕徐海、汪直,是因为他背后有胡宗宪,有大明朝廷。
可晏鹤年黑白两道都比他有脸面,杀人不用刀,怎么能不怕?
他只是想探“鹤党”的底,不是要跟晏鹤年为敌。
“严世蕃回江西后,更方便走私。江西景德镇的瓷器,是西洋海商追捧的好货。”
严嵩很喜欢胡宗宪,视其为严党第一柱石。聪明绝顶的严世蕃却不喜欢胡宗宪,数次给胡宗宪下绊子。
“他总想找个更听话的人换掉胡公,一直拿捏着胡公的把柄。这次胡公遇刺,是罗文龙干的,严世蕃未必不知晓。”
徐渭郑重地说:“胡公身边肯定有严世蕃的眼线。也许,严世蕃已经怀疑你。”
就问你怕不怕?
徐渭看着晏鹤年,有种诡异的兴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被严世蕃这种独眼龙盯上,晏鹤年会很麻烦。
晏鹤年不怕,只是稍稍有些意外。
他怀疑罗文龙,因为老罗跟汪直关系密切,知道王徽的存在不出奇。
可是徐渭直接说严世蕃。
果然,人一旦干坏事,随时可能东窗事发。他只是绑架打劫严世蕃而已,马甲就要被扒开。
“严世蕃想跑路。”晏鹤年豁然开朗,“严世蕃走私的线有三百六十条,其中一条是在小琉球盘踞的陆白头。此人年轻时就一头白发,原本是无奈出海……没想到外貌效果好,一发不可收拾。”
严世蕃该不会想拿到“大宋国徽王印”,直接跑到小琉球去占山为王?
徐渭瞪大眼睛:“没想到晏兄的消息比我还灵通!我只知道严世蕃在南昌府附近寻了一处地方,想要隐居。没想到他声东击西,想直接跑路。”
经历过流放充军耻辱的严世蕃,知道徐阶不会就此罢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说得通了!
烧晏鹤年的家,是为把水搅浑。
如果仙鹤聪明,看破挑拨离间之计,就会怀疑徐阶……纵火的小贼说松江府口音。
让晏鹤年、胡宗宪和徐阶互相猜疑,严世蕃就能从容抽身。
这是徐渭的推断。
晏鹤年微微笑着,把玩锦衣卫的腰牌。
任凭徐渭言之凿凿,此事还有另一种可能——
徐渭自作主张借刀杀人。
他既然胆大包天绑架严世蕃,说不定也敢杀人。
借他的手干掉严世蕃,胡宗宪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被严党牵连。
如果他怀疑徐阶、跟徐阶斗起来,那也不错。胡宗宪革职,就是拜徐阶所赐。
胡宗宪不知情,万一事后败露,徐渭自己领罪。
一石三鸟,这才是价值一千两的毒士。
徐渭见晏鹤年沉默,一脸坦荡无辜……这只黑鹤,疑心病还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