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晏鹤年和徐谓这样的阴谋家看来,失房失火蹊跷、必然有阴谋!
但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桩平平无奇的老宅失火,火很克制,没波及到邻家。
上一任县令曾博山因文教政绩出众高升,新任县令陈邦颜,福建晋江人,跟晏鹤年会试同科。
一个状元,一个三甲同进士,差一点点。
他初来乍到,特意去瞻仰双鼎甲的家,赞叹吉屋风水好……没多久吉屋失火烧成废墟。
噫!
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啊!
好在晏鹤年没有揪着这倒霉事,微微一怔,叹道:“没祸及邻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待我抽出空来,再过去看看。”
这种老巢被点还安之若素的姿态,令众人松一口气又暗暗佩服。
一般人听到这种坏消息,不得第一时间急慌慌查看现场?
汪东篱意有所指地说:“依我看这火起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许是土地爷想让芝仙盖新房呢?也是好意头。”
晏鹤年微笑:“东篱此言有意思,我这两日要叨扰你。”
“咱们之间不用客气,犬子德渊顽劣,没少给你们添麻烦。”提起讨债鬼儿子,汪东篱心情复杂。
每天睡醒,都担心收到儿子的噩耗,谁懂啊!
什么建功立业!不如留在高邮,做一个招摇过市的纨绔少爷。
他已经看透,德渊能为汪家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开枝散叶。
“德渊贤侄才华出众,京城里都夸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好男儿志在四方,东篱兄放宽心。”晏鹤年安慰。
陈邦颜跟着附和几句,又问候座师袁炜。
就算袁阁老不认得他,那也是他最亲的老师~~
晏鹤年是他亲亲同科~~
双方寒暄着,在一众差役簇拥下起轿回城,往汪家大宅而去。
沿途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议论声尘嚣而上。
“状元老爷回乡,双河村的晏状元。”
“啊!探花老爷回来没有?那年我家大侄女还跟探花老爷说亲呢!”
“真的假的?”
平安坊的打更人李四大声说:“晏老爷没中状元的时候,跟我一起吃饭喝酒!不知道晏哥哥还认不认得穷朋友。”
瓦匠张大力笑道:“哪能不认李四?这次晏家老房子起火,全靠你发现及时!”
“那是!我是平安坊活土地,保一方平安!”李四的小眼睛滴溜溜转。
他这次救火,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不知道送给晏老爷,能换多少酒。
啧啧。
晏鹤年坐在轿子里,隐约听到熟人的声音……什么老房子起火,是说他?
胡宗宪在徽州被人刺杀,他都高邮被人烧房子,算不算同命相怜?
汪家大摆宴席给晏鹤年接风,戏台上唱着《商辂三元记》,这是一出昆曲,正好应景。
城中乡绅富户,都赶来庆贺。
其中声音最响亮的,就是晏珣昔日同窗顾敬亭。
他大声说:“我跟晏珣、杨仲泽一同考进汪氏族学,那年你们还没来,所以不晓得。晏珣最敬佩我,说我辞藻华丽,只是有些不合时宜……来年遇到一个识货的,就是小三元。”
新同窗们纷纷附和:“对!对!对!”
小顾公子是族学的资深学生,认得一届又一届的优秀前辈,隐隐是学弟们的带头大哥。
顾敬亭又看向汪平安:“你挣得一顶秀才头巾,不枉汪家一番栽培,莫要骄傲自满。须知我不是不如你,只是没遇到识货的。”
汪平安心不在焉地说:“对,你说得对!”
他哪有心思听顾敬亭自吹自擂,只想快点见到晏大叔,有些发现急需交代。
他借住在晏家仓米巷的吉屋。
起火那晚,他还在院子里踱步背文章,忽然挨了一闷棍晕倒在地。
幸而被救火的邻里搬出去,才没有葬生火海。
汪平安将此疑点报给官府,知县却怀疑他吓糊涂了……说是挨一闷棍,怎么后脑和脖子没有伤?
正所谓“不破不立”,没有把握破的案就不要立案。
门外鼓乐声响起,众人连忙出门迎接。
晏鹤年下轿,看到汪家这阵仗,就知道自己的行程人家早已打听清楚。
只怕他们刚到扬州,汪家就收到消息,准备接风宴。
他说:“依小弟愚见,借一桌尊斋、两盏淡茶,旧友促膝夜谈,更为畅快。”
汪东篱哈哈一笑:“我也是如此想,可乡亲们不答应呢!都说要来凑凑热闹,沾一沾状元郎的文气……敬亭,你说是不是?”
顾敬亭连忙上前行礼,恭敬地说:“晚辈还想请晏世叔赐一双旧鞋,步您后尘。”
晏鹤年:“……这话如何说?夸张了。诸位高邻旧友如此热情,真是让本官受宠若惊。”
才多久不见,骄傲的顾公子变成如此谦恭?
三元及第的魅力真的这么大吗?
抬头望去,却见一众年轻读书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脚上,仿佛要一拥而上抢鞋子。
好吧……三元及第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汪东篱引贵客进门,打趣:“我们这里不是海笔架做县令,你也不是公费吃喝。状元郎衣锦还乡,就应该奏乐欢歌!”
昔日鄢懋卿钦差巡盐,到了淳安仍然招摇奢侈,被海瑞喷得下不了台。
陈邦颜附和:“我不是海瑞!世上能有几个海瑞?”
如果海瑞在此,恐怕要彻查火灾的真相。但兴师动众的,真的就好吗?
他做官的原则是不扰民,花被盖鸡笼,面子上过得去就天下太平。
徐渭低调地跟在晏小六旁边,装作晏鹤年的幕僚。
不留心的人哪里想得到,这个白白胖胖的文士,就是东南柱石胡宗宪心腹幕僚!
擒获大海盗徐海、招降汪直,都是徐渭在背后出谋划策。
江湖上称他为第一毒士,甚至有海盗悬赏千两银子,取其项上人头。
行走的一千两,让晏松年知道可不得了。
贵客进入正厅,只听一声“焚香”,一个头发齐眉的俊美童子捧着古色古香的香炉出去,接着进来一番操作……
过一会儿,大厅的墙壁、板缝冒出淡淡香气。
身在其中,有暗香盈袖,飘飘然若凌云之感。
晏鹤年赞道:“我们扬州人讲究,香要这般点,清香袭人而没有烟气。”
汪东篱说:“有仙芝这一赞,就是我们的荣幸。”
汪家出过不少进士、官员,可没有哪个像晏鹤年父子这般,小三元加大三元!
说不定哪一日,汪家还要借晏家的势。
同乡就是天然的同盟,把人往外推才是傻子。
席间觥筹交错、细乐缥缈,台上戏子打动锣鼓,唱一出“加官”,又来“封赠”,最后是“满床笏”。
夜里,晏鹤年住在汪府。
他是随遇而安,房子被烧还不动声色。却不知这一晚有多少人辗转反侧。
就连徐渭都睁着眼睛……晏鹤年什么都不问?可是我想说啊!你倒是问一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