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北重教化,每逢科举考试,城中各大寺庙道观的香火就很旺盛。
晏鹤年早早来到土地庙,帮儿子上香。
大概人都去大寺庙了,小小的土地庙人不多,让晏鹤年抢到了一柱头香。
老道士正忙着煮酒……他这里香火不旺,日常需要做些别的营生。
见晏鹤年只投了十文香油钱,道士忍不住说:“你投十文钱就帮儿子许个案首的愿,是不是太贪心了?”
“心诚则灵!我儿子特意叮嘱来土地庙,说这里灵呢!”晏鹤年毫不心虚。
老道士啧啧两声:“又是儿子说……好歹曾经也是聚义堂第一把交椅,什么都听儿子的。”
“嗯?那你还我十文,我去城隍庙?”
“什么我还?你是给土地爷的!”
见晏鹤年张口闭口儿子,老道士酸溜溜的,“以前你希望儿子病好,现在望他科举,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我就不一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是啊,你天天忙碌,不知道钱都哪里去了。”晏鹤年直插心窝,“帮金大娘养孩子,人家还不嫁给你!”
“晏老六!”老道士撸起袖子,“揭人不揭短!”
晏鹤年摸出一串铜钱抛过去:“开玩笑呢!跟你买些酒酿。”
有钱进账,老道士就不气了,边打酒边问:“你买酒酿做什么?”
“给我儿子做酒酿清蒸鸭子,他说茨菇丁鸭羹吃腻了。”晏鹤年顺口回答。
老道士哼哼……儿子!又是儿子!
欺负谁没有儿子?
早晚你儿子被妖精拐走,你找个墙角哭去吧!
老道士想到了小怜,又摇了摇头。
晏鹤年拎着酒酿罐子往家里走,还去熏烧摊子买卤豆腐干、蒲包肉和卤猪耳。
等儿子考试回来,父子俩好好庆祝!
什么?考不过?
晏鹤年没想过这种可能,他对儿子有一种迷之信心。
熏烧摊子就在小蓬莱茶馆附近,今日茶馆照例有说书,里面热热闹闹的。
晏鹤年路过门口望了望,有人喊住他:“是晏兄?进来坐坐!”
“啊?是汪兄?你来听书?”晏鹤年惊讶。
你儿子在考试,你还有心情听书。
汪东篱笑道:“今日讲武王伐纣故事,正讲到妲己诱惑纣王,这要紧处可不能错过。”
儿子考试?
不就是考场一日游吗?
晏鹤年手中提着篮子,里面有酒有肉,听汪东篱如此说,干脆就凑在一起边吃边听书。
妲己诱惑纣王,一听就刺激啊!
两个好父亲瞬间都忘了好大儿在考试,听得精彩处连连叫好,熏烧不知不觉吃光了。
眼看到了下午,汪东篱想起什么,问:“你今日不用去印书坊?”
翘班被东家抓个正着。
晏鹤年讪讪地说:“告了一天假,送儿子考试……唉?儿子考试?”
两人对视一眼,猛然想起到交卷时间了!
晏鹤年连忙站起:“汪兄,咱们改日再会,我得回去给儿子做饭!”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见晏鹤年如此在意儿子,汪东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关心儿子了?
不如去考场外面等候?
此时县试考场内,晏珣正在进行一场人生劫难。
左右两位老兄不知什么毛病,居然同时出恭,“噗噗”声此起彼伏,臭气左右夹击!
他不行了,要翻白眼了!
好不容易熬到交卷时间,晏珣第一个举手。
他两眼冒圈圈,走路都像打摆子,脸色青青的,一看就饱受打击。
考官和考生们都嘀咕……看样子,这是一个考砸的。
顾敬亭的座位在不远处,心里很高兴。
少了一个有力竞争对手,离案首又近了一步!
见到晏珣交卷,县令曾博山说:“你且站一站。”
县试由县令全权决定是否通过,因此不用糊名,有时候县令心血来潮还会当场加试。
原本看晏珣的脸色,曾博山以为这小子考砸了,但一看内容……
特别是第一道题,他整个人都怔住了,越看神色越郑重。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晏珣文章的中心思想,就是不信天人感应,不信祥瑞和灾祸跟君主的德行有关。
这样破题,很大胆,也很冒进……尤其当今皇帝是个最痴迷修仙的。
曾博山深深看了晏珣一眼,说:“你且离场。”
……你爹是神算啊!
你说你不信天人感应!
他本来以为晏珣会大拍龙屁,舌绽莲花。
这个大转折,太出人意料了。
又让他产生一些联想,晏珣敢这么说,莫非朝中有变?
曾博山的反应落到其他考生眼中,更确定晏珣考得极差……没看县令大人都让他“离场”吗?
四舍五入,就是让他滚啊!
晏珣……赶紧溜了。
他现在急需洗个澡、再吃一顿好的!
至于成绩如何,要看曾县令是否欣赏他的冒险精神,以及……是否足够多疑!
顾敬亭和汪德渊几乎同时示意交卷。
曾博山便让他们同时上前。
顾敬亭的文章依然花团锦簇,生僻字很多。
曾博山嘴角抽了抽,幸好县令不用当场读考生的文章,否则他有那么多认不出的字,岂不是尴尬?
他干脆放下这一篇“甲骨文”,先看汪德渊的。
“高邮汪氏,汪昭华是你何人?”
曾县令跟汪家有接触,却不记得汪氏每一个子弟。
“是我大伯。”汪德渊老实回答。
曾县令郑重了些,再看文章,神色变得古怪,最后忍笑忍得发抖。
“县尊?我的文章如何?当场通过吗?”汪德渊期冀地问。
众考生等候交卷,也纷纷望过来。
出现当场通过的?
“妙!绝妙!”曾县令眼泪都笑出来,挥了挥手:“你也且离场吧!”
第一道题编故事,都快编成刘备文了;
第二道题写菜谱,把姜的一百零八种用法举例一遍。
你有这种才华,考什么科举啊!
汪氏族学,真是人才辈出!
山长李开先有教无类、诲人不倦!
汪德渊兴高采烈地走出去,见晏珣尚未走远,高声说:“晏贤弟,且等一等我!”
有事晏哥哥,无事晏贤弟~~
“场外不得喧哗!”差役喝止。
汪德渊连忙捂着嘴,翘着无形的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出去。
县学的路口,有很多考生家属在等候。
汪东篱和平安等人都在这里。
见汪德渊兴高采烈,晏珣一脸菜色,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爹!你竟然在等我!我就知道你对我有信心,幸不辱命!”汪德渊骄傲地说。
“题目是什么?你是怎么答的?”汪东篱问。
难道族学先生押中题,儿子背了范文?
“国之将亡,必生妖孽。妲己诱惑纣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孔子食不多,食必有姜!姜葱蒸鳜鱼,姜丝佐螃蟹……唉!爹!你干嘛打我!”汪德渊抱头逃窜。
晏珣笑着摇摇头,往家里走去。
爹虽然没来接他,但说了做一桌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