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酒宴上的喧嚣和欢闹比之前任何一次持续得都要久。毕竟,如此酒池肉林的奢靡享受对许多人来说还是头一次。
莫钦敬完酒,捂着额头假装醉酒的模样提前回到了婚房。
他其实很想和姐姐好好聊聊天,但想到坐在她身边的那个整晚上都摆着臭脸的男人,便觉得还是不久留的好。
今天是大婚之夜,当着宾客们的面若是闹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大红绸带挂满了整个院子,院中还摆放着几个巨大的珊瑚摆件,在夜色下泛着幽光。
在阶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背影。利落的长尾高高束起,身姿坚定挺拔,背对莫钦面向着新房的方向。
一身玄色衣袍从未变过,身形高大而熟悉。
莫钦下意识地喊了他声:“长歌?”
黑衣男子转过身,令人惊奇的是,平日里仿佛嵌在他脸上的黑色面具今日却没有戴着,露出了底下的真容来。
一时间,莫钦不由怔愣住了。
因为面具遮挡之下的并不是一张烧毁的、可怖的面容,反而无比英俊。
眉目坚毅,五官漂亮,十分的俊美。尤其是一双如同黑墨点缀的眼睛,远看起来在流转间竟有一丝风流的意味,好似一位大漠上英姿飒爽的游侠。
莫钦顿了一瞬,随即有些犹豫地问道:“是长歌吗?”
男子点点头,双目如炬深深地看着他,声音还是那般熟悉:“是我,少主。”
莫钦眨眨眼,走近了些,认真地打量起他的脸来。
疑惑地问道:“你的脸...好了?”
从他小时候父亲第一次将长歌带回来时,莫钦见到的便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父亲说,长歌的脸被大火烧毁,所以只能以面具覆面才不会吓到别人。
那时候的莫钦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经学会尊重别人。他从未主动提出要看长歌面具下的脸,即使只要他提出长歌定不会拒绝。
莫钦一直以为,在那张面具下、嘴巴以上的地方一定是疤痕横纵、沟壑林立,却没想到头一次见到面具下的情景竟是这样一副完美漂亮的容貌。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妙法能让被大火烧坏的脸恢复得这样好吗?
莫钦没有质疑。
长歌点了点头,答道:“是,已经好全了。”
莫钦的脸上展露出一个微笑:“那太好了,恭喜你。以后不用再戴面具了。”
长歌直直地望着他,“少主,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这句话让莫钦瞬间愣住,浮现出一个迷茫的表情。
“你...要走了?怎么了?在这里住得不习惯吗?还是有哪里不好?”
长歌却答:“不是,我也不想离开少主。可是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等到做完后,我便能名正言顺地待在您身边了?”
莫钦看着他,歪了歪头,不解道:“现在你也能名正言顺地在我身边啊。你是我唯一的贴身护卫。”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眉眼下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是莫钦第一次看他笑,薄唇微动、眉眼微弯,更显得风流逼人。却似是带着一点淡淡的自嘲,却是不知为何。
末了,他抬眸重新看着莫钦,道:“这件事是关乎上一辈的恩怨。其实我早就该去做了,只是这两年跟着少主在祁家,不愿让您独自在这里受欺辱,所以才留了下来。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不能好好保护您,是我的无能。现在您终于脱离苦海了,我也该去做我的事情了。”
莫钦没有答话。他盯着长歌脸上的表情,总觉得今夜对方和平常很不一样。
男人深深地望了他最后一眼,神色中有着一种珍重和别的莫钦看不懂的感情,却显得沉甸甸的,如同宝石一般在黑夜里闪烁着。
黑衣剑客使出轻功,腾身而起,飞跃了屋顶砖瓦,最终消失在了夜色中。
直到回去房内,莫钦心里都还有着一股不真实感。
长歌离开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长歌会主动离开。
即使月白衣娶祁芜的那时,莫钦都没有过如此不真切、很陌生的感受。仿佛一个很重要的、牢牢和你绑定的东西,生生地脱离了去,而且再也找不到了。
从他们初见开始,长歌已经给莫钦当了八年的护卫。虽然是认识月白衣在先,但论起相处的时光,长歌比起任何人都要陪伴他更久。
然而,今夜莫钦才发现,长歌身上竟有这么多谜团。
长歌说,他有关于上一辈恩怨的事情需要解决。可莫钦从来不清楚他的来历、身世,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这才惊觉,八年的时光,他早已习惯对方的守护陪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一种疑惑感伴着怅然若失的感觉袭上心头,有那么一刻,他竟产生了种想哭的冲动。
故人离去,最是伤心事。
莫钦独自在桌前坐了一会儿,满屋的奢华装潢和冰冷璀璨的宝物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随处可见的大红喜色竟将此景映衬得格外空旷孤寂。
很快,月白衣回来了。
他虽然喝得有点多,意识却是清醒的。穿着一身和莫钦身上配套的喜服,俊朗的面上带着赏心悦目的微笑,整个人显得更加俊美温润。
他已经这样笑了一整天了,看得出是真的高兴。
稳步走到莫钦跟前坐下,自然地将手放到莫钦的手背上。十指相依,分外亲密。
“莫莫,今日你高兴吗?”
莫钦淡淡地点头,最终还是没有将长歌辞别的事告诉他。
“我们喝合卺酒吧。”
两人各执一瓢,交替双手,将瓢中酒水一饮而尽。
喝完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相对无言地坐着。
月白衣细细地打量着莫钦,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眼神在烛火掩映下显得有些迷离。
他展开一个更大的笑容,道:“莫莫,你这个样子好好看。”
说着,小声地凑到他耳边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喝合卺酒。之前跟祁芜的那次,我根本没有回房。”
说完,撤回身,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欢喜的事。
莫钦淡淡地说道:“今晚你喝得也有点多了,先休息吧。”
他站起身,便要扶月白衣上床。
后者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抬起眼,神色清明地望着他,平静地对他道:
“莫莫,我知道,若不是高璟相逼,你今日是不会嫁给我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会逼你的。我会等,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他的表情专注珍重,在辉煌的烛火下,像是宝石般焕发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