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五皇子府给乾清宫送了封急函,皇帝急召他入宫。
入宫时,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兜帽的黑衣人,看身形辨不出男女。
崔元珏在御书房接见他们。
崔裘先一步进去,莫钦则等在房外。一旁的小太监以为他是什么贵人,殷勤地端来了把椅子让他坐。
莫钦心事重重,垂眸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刻钟后,崔裘出来了。
他走到莫钦跟前,深深地望他一眼,说道:“父皇传你进去。不必担心,本殿已经言明了一切,父皇必不会为难你的。”
莫钦淡淡颔首,推门进入房中。
御书房里点着灯,明亮得如同白昼。
崔元珏站在书桌前,深沉冷冽的眉眼轻轻地蹙着,仿佛正在面对什么棘手的难事。
直到莫钦走上前,脱下兜帽露出那张熟悉而漂亮的脸。
看到心爱之人完好无损地归来,崔元珏面上的郁结之色才渐渐缓和。
他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阻止莫钦屈膝欲跪的动作,亲自扶着他上下查看。
“钦钦,身上有没有受伤?快给朕看看。”语气焦急中混杂着关心。
莫钦摇摇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
崔元珏以为他仍旧沉浸在那一年的苦难中,语气沉着地安慰他道:“老五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朕了。钦钦放心,不论是谁敢欺负你,朕都一定不会放过他!”
“至于其他的,过去就过去吧,朕不会再追究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回来了就好。”说着,满脸柔情地将人揽进了怀里,轻轻地环着。
莫钦从皇帝怀中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陛下,奴才斗胆问一句,您打算怎么对待太子殿下呢?”
崔元珏凤眸微狭,透着几分暴戾与狠辣:“他竟敢觊觎朕的人,自然要付出些惨烈的代价。朕会命锦衣卫清算东宫,这个太子他也别想当了。打入天牢,听候处置。其余人等,各听审罚。”
话里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和威严。生死大权皆在掌握才能有这样的底气与魄力。
莫钦闭了闭眼,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后退几步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低头垂眸,语气平淡却坚定道:
“求陛下放过太子这一回吧!”
崔元珏震惊了。
他万万没想到,莫钦被崔玉真掳走囚禁了一年,竟然还会给他求情。
今晚,先是崔裘跟他说是崔玉真将莫钦从京城绑走的,而人现在已经救回来了。还呈上了齐全的证据。
崔元珏本是愤怒到了极点。
莫钦如此姿容,崔玉真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把人从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原因自然不必多说。
只是自从莫钦受他宠幸以来,崔玉真就再没有回过京城。他是设么时候觊觎上对方的呢?
顾及莫钦才被救回,和恋人重逢的喜悦和一年多来积攒的思念之情暂时将这股怒意和疑惑压下。
却没料到莫钦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跟他诉说衷肠、扑进他的怀里撒娇,却是为一个歹人求情。
这让崔元珏心底沉淀的疑问再次激起。
他不由得想到,莫钦以前就是在东宫当值的,和崔玉真之间可以说是颇有渊源。
但是由于太子在人前一直端的是禁欲、不近女色的做派,所以崔元珏才没有怀疑过他。
如今事发,幡然醒悟:凭莫钦这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崔玉真从前会没注意到?
而莫钦,在东宫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的吗?
想到这儿,崔元珏的额头便已是青筋直跳。幽沉深邃的目光刻在莫钦身上,仿佛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为什么?”尽管心里已经猜到大半,却仍是不想承认。
天子盛怒,龙威赫赫。
莫钦被他这一吼镇得身子颤了颤。
然而,他并没有害怕得立即求饶,而是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金牌,举到耳侧,郑重地对崔元珏说道:“陛下,您曾说过,免死金牌可以免去一人的罪责。只要我拿出来您不会不认。”
崔元珏冷冷地望着他,目光阴冷地似乎下一刻就能将他碎尸万段。
不辨喜怒:“你想为自己免罪?”
莫钦低眸看着地面,神情冷静淡然:“非也。这块金牌,是为太子用的。”
话音刚落,崔元珏便暴躁地抓起桌上的墨玉砚台狠狠砸向地面。
溅起的碎屑划过了莫钦的脸颊,点点血点从细长的划痕内冒出。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身子挺立地跪起,保持着姿态,眼睛清澈坚毅。
对聪明人来说,有些话不必挑明,一切都在无言之中。
崔元珏看着莫钦脸上滑落的血痕,心里某一角顿感无比寂寥。
“你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璞煜的命?朕究竟哪里待你不好,竟让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莫钦抬起头,正色道:“陛下待我非常好!来世,我也会尽心竭力伺候陛下。此话苍天为证,绝非虚言!”说着,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响头。
“咚”的一声,亦是一锤定音。
崔元珏长叹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略显疲惫:“这件事,朕已经交给小五让他全权负责。就算朕想要保下璞煜,小五那边没有个合适的交代他也是不会停手的。”
莫钦抬起头,额头上已经通红一片,甚至有个见血的口子。
嘴中镇静道:
“陛下只需去跟五殿下说整件事的真实情况其实是那日奴才进入林中小解,哪知早已有几个流寇躲在那里。奴才来不及躲开就被他们迷晕绑走,带到了西北。半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清剿山贼,当场将流寇击杀救下了奴才。但奴才也受了重伤,所以太子殿下才会将奴才安置在西北养伤。而且他常年住在西北,并不知道我和陛下您的关系,所以并未通报。”
“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而已!”
误会,的确是用来当做借口的最好解释。
崔元珏不言,右手拇指不断摩挲着食指指腹。
他在思索。
莫钦见状,决定再赌一把,给崔元珏一个台阶下。
言辞恳切道:“奴才知道陛下定是怀疑我与太子殿下早有私情才会力保他。其实我之所以这么做,心里想的都是陛下。”
“我和太子殿下从来都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只不过他是我的旧主,做奴才的就是要伺候好主子。不管是您还是太子殿下,奴才都不忍违背。”
“如果因为奴才的原因令旧主蒙难、父子生隙,影响到璃国的朝堂稳定、后宫安宁,陛下也会因此更加烦恼。如此,奴才只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但奴才对太子殿下从未有过非分之情,奴才可以发誓!”
“自那日在御书房初见,我便深深为陛下的面容、气度着迷。在朝家时以身替陛下解除药性,其实也有私心在。没想到陛下不嫌弃我丑陋的身子,将我纳入房中,奴才心里亦是欣喜不能自已。”
“然而,我今日的举动却让陛下生气了。虽属无奈,但就算您要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眼神含情脉脉,仿若是真的是真情流露一般。
听了他的话,崔元珏渐渐冷静下来。
他扶着头,犀利冷峻的眉眼轻轻闭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妥协般地开口:
“你若真想用金牌保住璞煜的命也不是不行。但是钦钦,你要知道,不管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
莫钦面容平静地再叩首,嘴中高呼一句:
“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