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西北的月北关解了困。本来月北关已经和关外的一万金军对峙了三年多。谁也奈何不了谁,金人干脆就在城外扎营的,大有跟璃国耗到底的意思。
没想到太子过去后,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熟悉地形、战况。在一个深夜率领一队轻骑,从后偷袭金人营帐,同大军合围,全歼在城外驻扎的金军。结束了月北关长达三年的两军对峙的形势。
捷报传到京城,崔元珏大喜过望。下令封崔玉真为镇边侯,赐良田百亩,黄金万两。其余将士各自论功行赏。
为表嘉奖,连同东宫众人也一道封赏了。甚至连莫钦这种已经离开东宫的人也得到了白银百两的赏赐。
几乎同时,相国府传来噩耗---朝林终于熬不住,死了。
消息传开,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于朝家。
京城的人都知道---这天,要变了。
皇帝听到来报后,据说在御书房内呆坐了好几个时辰。叹息不已,连连道:“朝林是大璃的忠臣,是朕的忠臣,可惜,可惜,天妒英才!”
为了表示皇家对这位肱股之臣的可惜与厚爱,崔元珏决定亲自前往相国府送完丞相最后一程。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皇宫出发,来到相国府。
朝家人早已齐刷刷地跪在门口,迎接皇帝到来。
一下地,崔元珏便让李实念起赐恩的圣旨。感念朝相十几年来为璃国做出的贡献,将他的葬礼升格至亲王级别。衣冠冢葬到皇陵,尸骨则还于朝家祖地。
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可朝林的儿子领旨时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皇帝脸上也带着淡淡的伤感表情,亲自俯身将他扶起。说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为朝相的事感到遗憾。
听着皇帝的话,莫钦不由扁了扁嘴。
心说陛下您这些天可没有半点哀痛得吃不下饭的样子。唯一的反应就是在听到朝林的死讯后淡淡“嗯”了一句,然后就拉着我下棋,吃好喝好睡好的,可开心了。
待皇帝言道:“平身。”之后,朝家人纷纷该干嘛干嘛去,待客的待客,接风的接风。唯有朝贵妃单独上前和皇帝行礼。
这些天,朝琴梳一直待在朝家照顾亲哥,连带平衡朝党内部的势力纷争,现下已是身心憔悴。
面上不施粉黛,仿佛跟皇帝见礼前还缩在角落掩面哭泣过,眼眶通红着,一副伤心低落到极处的情态。
身上穿的是一件湖蓝素色的裙衫,至于首饰也只有头上的一根木簪,十分的简约低调。不过在一众披麻戴孝的人群间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她是嫁进皇家的人,即使朝家人死绝了也不可服丧服,否则就是诅咒皇家。所以只能穿得素净一些、脸上不着粉黛,以表哀思。
停柩期还有三日,皇帝为了亲自送朝相下葬,葬礼前都要住在朝家了。
朝贵妃一边抹眼泪,一边引崔元珏去看住处。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白麻丧服,脸蛋倒是生得清秀灵动。水灵灵的眼睛含泪若俏,如果妆点上粉黛首饰一定是个不输朝贵妃年轻之姿的美人儿。
朝贵妃:“这是臣妾堂哥的女儿,是臣妾的外甥女。”
听起来只是随口介绍的。崔元珏淡淡地应答了一句,并未过多在意。
倒是莫钦不由得多看了那位朝小姐几眼,见她的耳鬓上别了一朵白粉色的小花,和丧服的配色相近所以不易认出来。
主家的家主死了,竟然还有心思在头上戴花。如此不孝的行为,难道朝家人就没有发现吗?
莫钦低着头跟在崔元珏身边,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没说什么。
进了院子,朝家伺候的下人人数足够,崔元珏便留了莫钦、李实和几个侍卫下来。吩咐剩下的人回去。
相国府占地不是一般的大,住了崔元珏这尊大佛后,给别的客人住的厢房也绰绰有余。
这次,为了表达皇室对朝家的重视,崔元珏不仅自己来了,还连同带上京中的皇子公主们。
其中自然有五皇子崔裘。
说起来,自从上回偷密信一事后,莫钦就再未和对方单独见过面。
有时崔裘被召到皇帝跟前,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在御前当差时,眼里也没流露出过多余的情绪。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莫钦的表现也格外平静,只把崔裘当做一般的皇子对待,恭敬有礼。既无怨怼也无愤懑,像是已经忘记了对方的欺骗和抛弃。
如今太子不在京中,朝林已死,想必崔裘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收拾整理了一番后,在朝贵妃那位外甥女朝小姐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停棺的中堂。
还未进门,便能听到里面传出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莫钦跟着崔元珏走了进去。众人连忙止住哭声,向皇帝行礼。等着陛下吊唁完。
待崔元珏走出灵堂,里面又开始了哭声。
莫钦回头冷眼望向朝家人嚎啕大哭的模样。他知道,这些人更多的是在为日后的自己而哭。
朝家这么多年仗着朝党的权势作威作福,造下的孽也不少了。偏偏除了朝林,整个朝家没有一个能担起大任的。
朝林一死,朝党必然作鸟兽散,昔日的辉煌不再,便到了清算的时刻。那些曾经被朝家打压、欺辱、不屑的势力,将会一道卷土重来。到时候,便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时刻。
莫钦知道这点,朝家人知道这点,所有的来客知道这点,崔元珏自然也知道这点。
帝王之术,亦是制衡之术。
早年,太子的势力还未兴起,朝林手里的权利亦没有那么多。
随着太子的成长,在朝中扶持新贵,为了制衡这个过于优秀的儿子,皇帝必然想要另立一个势力和太子对抗。
可以说,正是皇帝的默许和暗中支持,才会造就朝党后来的声势浩荡、权倾朝野,让他们做起任何事来都无所顾忌。
而现在,太子犯错,离开京城前往边塞,天高水远。朝党这个时候倒了,皇帝将利益收归己用的处理只会更得心应手。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多少分散的势力会进崔裘的兜里去就是了。
莫钦低垂着头,神飞天外。
直到崔元珏点了点他的额头,唤他:“莫钦,你个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呢?连朕跟你说话都没注意到。”
莫钦回过神,连忙告罪:“陛下恕罪。奴才只是看朝家人哭得如此凄惨,不由感同身受,想起自己的亲人来了。”
崔元珏问:“哦?朕还从没听你说过,你的亲人现下在何处,族中还有哪些子弟?”
莫钦道:“回陛下,奴才是蜀中之人,五岁便净身进了宫。至于家中的亲人,想必已是不在了。”说着面露落寞之色。
一双桃花眼里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令人不由见之为其心伤。
崔元珏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可莫钦头上罩着顶太监帽不好下手,只好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后你在宫里,朕替你的家人照顾你。”
莫钦闻言不由浑身一颤,连脸上故作低落的表情也收起来了。
诚惶诚恐地后退弓身道:“奴才的本分就是照顾陛下,怎么能颠倒过来呢?陛下这样说可是折煞奴才了。”
崔元珏手指微微缩了缩,仿佛是想说什么,话出口时却成了:“行了,瞧把你吓的。朕不过说笑而已。走吧,走了一天了,回去歇一歇。”
莫钦垂着头跟在他身后,眉头微微皱起,不叫人看到。
脑内响起系统的声音:“宿主,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皇帝有点不对劲啊?我其实早就想说了,有些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就像...”它斟酌着用词,寻找一个比较贴切的比喻,“就像上个世界一开始的时候苏明君看你的那种神色。犀利中透着一点欲望,沉静中还有些古怪在。你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莫钦眉头紧皱:“如果真是那样,就有些难办了......”
系统紧张道:“啊?你该不会要成为崔玉真的小妈了吧?!”
莫钦白眼一翻:“还没到那种地步,少在那里编排。崔元珏的私生活可一点都不糜烂,把自己近身的太监收上床这种事,他还做不来...”
“...吧。”
走在前头的两人各怀心事,也就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朝家小姐,脸上正浮露着一种古怪的思索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