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幽诡的主殿空旷而沉寂。
姬千道坐在侧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魔修的黑袍绣着凶兽印纹路。几个手下的灰衣侍从垂手立在殿下。
一旁的魔侍恭敬道:“少主,尊上马上就过来。请您稍等片刻。”
少年沉沉地“嗯”了声,眼神中透着不符合年龄的肃杀沉稳。搁在手边的茶盏直到凉透也没有动一口。
随着殿门打开,一个紫衣披发、相貌出尘的男人走了进来。点足而起,迅疾地飞到主座上,衣摆一挥,潇洒地翘着腿坐上主座。透着一股子不羁而风流的感觉。
姬千道立刻起身见礼:“千道见过尊上。”
贺灭摆摆手,语气不亲不疏地:“先主为我魔界鞠躬尽瘁,少主亦是年少有为,在天元门潜伏十几载,此番归来辛苦了。”
护在少主身边的灰衣人心中冷笑:明明早就知道先魔尊和修真界一女子有个孩子遗落在中洲,却不闻不问那么多年。若不是对先主忠心耿耿的左护法派人到天元门寻到了少主,先主唯一的遗孤现还不知在何处呢。将失踪说成“潜伏”,这位魔尊的脸皮够厚的。
姬千道没打算跟他计较的,语气略有谦卑道:“尊上,实不相瞒,千道此行回到魔界是有一事相求。”
一双紫色狐狸眼定定地望着他,眉眼微弯似有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少主哪里的话,若有本座能帮上忙的地方,定全力相助。”
姬千道:“我有一友人近些日子莫名失踪了。就连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天元门发动所有的力量寻找,还是一无所获。我想他应该是被人掳来了魔界。众所周知,尊上在魔界各城各域无不是一呼百应,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寻找友人。”
然而,贺却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反而饶有兴趣地把玩着胸口的玉坠。
玉坠上雕刻着一只酣睡的九尾狐,栩栩如生。这样的饰物和魔尊杀伐决断的形象实在不符。
这是几天前,莫钦看了本凡尘话后央着贺灭按着他画的图纸雕的一对玉坠其中的一枚。
莫钦自己拿的是一只竖耳吃草的兔子,给贺灭的便是这只九尾狐。
青年噘着嘴再三强调要他随身带着,只有这样才能代表着他们心心相印的感情。
贺灭嘴上答应心里却腹诽:知不知道狐狸是要吃兔子的啊。这算什么心心相印。
却也懒得跟对方闹腾,每日都戴在脖子上。
姬千道见他一直不说话,抬眼朝他望去。看见贺灭手里把玩的玉,眉头微皱,觉得那个样式有些许熟悉。
却听贺灭开口道:“少主抬举本座了。连无情道尊都找不到的人,本座怎么可能有办法呢?况且本座现在还有伤在身未得痊愈,怕是难以相助。”
姬千道淡淡道:“我相信,只要尊上发个话,魔界无数忠义之士便会前赴后继为您效劳的。”
贺灭问道:“少主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天元门问道峰六弟子,莫钦。”说及莫钦时姬千道的声音陡然地温和,眼神也倏忽间如同涓涓流水般轻缓下来。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听到“莫钦”二字时,主座上的魔尊放在座靠上的手指刹那间收缩了一下。
尽管有所预料,但听到姬千道亲口说出来时却仍会感到意外。
据他所知,莫钦在天元门的存在感也就比空气高一点点。为什么他不仅和归墟勾搭上了,还让曾经扬言绝不会接受魔界少主身份的姬千道愿意为他反悔,亲自来求魔尊帮忙找人。
莫钦啊莫钦,凭着你那温和无害的面容,到底勾了多少人?!
贺灭心里不由得生起一股淡淡的恼怒。却没意识到,这股酸涩的恼怒到底意味着什么。
面露戏谑道:“少主在天元门待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问道峰同追月宫乃不共戴天之敌吗?本座可以帮你在魔界找人,但也要看这找的是谁。问道峰的人少一个算一个,对我追月宫都只有益无害。”
另一边侧首上坐着的左护法开口:“尊上言重了,只是一个元婴期的修士罢了,跟您比起来有如稚子孩童,何必一般计较。来人,将东西呈上来。”
等候吩咐的灰衣人抬着两个方形宝盒走了上来,开盖一看,其一装着一块人头大的极品灵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几乎将阴暗的大殿照亮,另一个中事一株形状如同菊花一样的并蒂花,花瓣白而透明,丝丝缕缕如同水流般流动的莹蓝色线条清晰可见。
贺灭眉头一挑:“左护法,你这是什么意思?”
左护法笑道:“这是少主为特意为尊上准备的见面礼。世间最珍贵的莫过此能生肌活骨,修补经脉的黄泉草。听闻尊上最近得一妙人,最喜闪亮的宝物,这块极品灵石便是专门送给那位的,表示少主对为尊上排忧解愁之人的奖赏。”
贺灭眸子微微缩了缩,没说话。修长的手指点在扶手上,似乎是在考量。
“左护法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本座也听说了无情道尊四处寻人的事情,说实话,这还是本座第一次见他如此焦急,状若疯魔,简直大快人心。这几千年本座都未有这么痛快,凭这些东西,左护法以为能买得到本座同样的欢心吗?”他的语气带着冷冽之气,大殿中的氛围一下低沉下去。
左护法面上有些尴尬,正在这时,沉默许久的姬千道开口道:“只要尊上答应帮我找人,我也可以帮您达成一个一直以来的心愿。”
贺灭轻笑,眼底透着漫不经心:“本座有什么少主知道的心愿啊?”
姬千道直视他说:“我可以把顾莫离带到追月宫。就是天元门无情道尊座下最小的弟子。”
魔界的人或许不清楚,天元门内却已经传开了。顾莫离偶然间救了魔尊一命,结果被对方看上甚至想抢去魔界做魔后。所以,姬千道才拿这个当做筹码。他仍是天元门的弟子,也认得顾莫离,若有他从内部协助把人掳来会容易得多。
主座上的男人眉头微紧,眸色深深,似乎的确在思考这桩交易。
他道:“知道了。本座会考虑的。”
随后换了副亲和的表情:“少主乃先主之子,今我魔界得以迎回你,该好好办一场盛宴昭告五洲,庆贺回归。奈何前些日子叛乱的余党还未全部清剿,等过几日再在在追月宫中为少主办席,可好?”
姬千道冷冷道:“不必了。此次我回魔界只是为了找,并不想声张身份。我的提议尊上可以仔细想一想。就先告退了。”
贺灭摆手。以姬千道和左护法为首的一大群人便退了出去。
回到寝殿,这时莫钦已经醒了多时了。
一双眼睛嗔怪地瞪着贺灭,“尊上,你怎么不在了那么久?”仿佛他是什么拔d无情的混蛋。
小孩子的脾气,可身体和面庞却已经成年。眼角含着嫣红的暧昧,看着他贺灭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
姬千道是上任魔尊之子,出生起就遗落在中洲。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左护法在天元门找到那个该被他们称作少主的孩子了,不过那个孩子似乎不太想认祖归宗,反而坚定表示自己要修正道。
作为现任魔尊,贺灭并不在意。魔尊之位向来能者居之,区区小屁孩能有结丹的修为就不错了。就算前任魔尊死而复生,贺灭也能稳居追月宫。
却没想到的是,在他印象中止于“小屁孩”的人,却叫魔尊的心情跌到谷底。
贺灭怎会看不出姬千道对莫钦的态度想法。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崽子,可一双薄情薄义的眼睛里透着的感情做不了假。
若不是放在了心尖上,打定主意不回魔界来的人怎会改变想法,就为了费尽心思寻找一人。
怕是这位少主早就跟莫钦交情匪浅,暗生情愫,才会急匆匆赶过万里之路跟他讲条件。
莫钦可真是好样的,平时不显山露水,暗地里不知勾了多少人。
看着男人阴暗的眼神,莫钦疑惑地歪头。思考着是不是自己又闯了什么祸。
有些委屈道:“还不是昨晚尊上太急了,我受不住才多咬了您几口。难道为这尊上都要跟我生气吗?”
青年的嗔怪让贺灭顿时回神,再睁眼时恢复了宠爱和亲和。
“没有的事,本座怎么会怪莫莫呢?只是刚刚处理完一些事情,有些头疼罢了。”
莫钦赤脚下了地,贺灭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想看看这是打算做什么。
青年来到他身边,踮起脚,主动送上了一个吻。嫣红柔软的唇和男人的薄唇相触的一刹那,贺灭的脑海都空了。
一种复杂的感受涌了上来,憋得他心口有些发胀。
不愿面对一般地闭上眼,拉住青年想要退回去的身体,狠狠地回吻上去。
心想:还不是时候,要让莫钦从身到心都离不开自己的时候,再让无情道尊好好看看,他的道侣爱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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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月宫山门口。
一路上,姬千道都在思考刚刚和魔尊谈话的场面,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当他回忆起贺灭脖子上那只狐狸玉坠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仆从疑惑地看着他,等待指示,却见他们的少主如同恍然大悟般瞳孔怔缩。
那只动物的绘画风格他曾在问道峰见过,是莫钦师兄笔下独有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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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月宫寝殿内,贺灭坐在书桌前。腿上却多了个人形物件。
青年被他半搂在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手也被人握着,共同执笔写着字。
不知想到了什么,莫钦回头看向他,问:“尊上,前魔尊的公子真的是来觊觎您的位置的吗?”
贺灭点点头,引导道:“是的,而且左护法也叛变站到他那边了。但莫莫是本座这边的人,对吗?现在他们知道你是本座的软肋了,为了本座莫莫以后绝对不能跟他见面哦。”
莫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胸前露出的半只玉兔子小巧而可爱。
侍从自外面进来,禀报道:“尊上,无情道尊到山门口求见。”
贺灭停住笔,皱眉道:“就说本座不在。”
魔侍为难地苦笑:“尊上,无情道尊的修为您是知道的,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啊。怕是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贺灭垂头看了眼身前的青年,仍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知道了,把人带去正殿,本座立刻就去。”
吩咐完,轻声对莫钦道:“莫莫,本座去应付一个很麻烦的人。等把他赶走了再过来陪你。”
莫钦懂事地点点头,问:“是那个让我失忆的无情道尊吗?”
贺灭:“对,就是那个老怪物。莫莫别怕,好好呆在这里,他不知道你在哪就不会再来害你。”
莫钦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连忙应声说好。
贺灭轻轻将人放下来,走到殿门口,让追星逐月好好看着他,不准青年离开寝殿。不放心地加了一道隔绝气息的结界,这才匆匆赶往前殿。
和魔侍说的一样,无情道尊没经过主人允许,已经进山了。
远远地,贺灭便看见一个长身鹤立的男子仙袍飘飘,立于殿门。
堆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迎接上去:“哟,这不是太上无情道尊吗?您来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好让本座摆酒设宴地招待。您看这,吓得追月宫的下人们以为大难临头呢。”
归墟懒得同他解释,已是仗着一身无人能及的修为基本硬闯过五洲所有的门派了,切身诠释了什么叫绝对的实力。
此刻,他正用神识搜查整个追月宫,一花一草一丝尘埃也不放过。却在后殿碰到了屏障。
俊美微皱,看向贺灭,道:“本座此行是为了找一个人,找到就走。”
贺灭挑挑眉:“本座有所耳闻,是您座下那位资质平平的弟子吗?”
归墟非常不喜他的描述,眉头皱的更紧。
贺灭道:“您寻人心切本座理解,但修真界至强者闯入我魔宫,传出去还以为是天元门要向我魔界宣战呢。影响不太好吧。”
“况且,追月宫中的一花一草本座比谁都清楚,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藏个人进来。我可以担保,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倒是您,一来就展开神识窥视我追月宫的布置,实在不妥了点。”
归墟冷眸对视:“贺灭,你说的最好是真话。如果让本座知道你跟莫钦的失踪有关,本座定毁了你这追月宫。”
贺灭从袖中拿出把紫黑色的折扇,一展,悠然道:“想必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您查也查完了,该离开了吧。”
归墟岿然不动道:“后面那座殿里有什么人?”
贺灭神色一凝,淡淡答道:“怎么,道尊是对本座的寝宫感兴趣还是里面本座新收的宠侍感兴趣啊?也是,我那小宠肤白貌美,腿长腰细的,是个男人都会心动。尤其是在床上..啧啧,”脸上浮现出回味之态,“虽然您修的是无情道,但若是有兴趣的话,本座也可割爱让人用将人送您。只求您早些离开追月宫,正道第一人滞留在这儿让我这魔尊的面上不好过啊。”
归墟狐疑地打量他,只见狐狸似的妖媚容颜上尽显轻浮,似乎是只想暗暗嘲讽他一番。
眸色冷冽地一挥袖,凌空而去。
笼罩在整个追月宫上空那股隐隐的威压随着他的离开终于消去。
贺灭合上扇子,一改轻佻地冷冷注视着他远去的方向。无人注意到,那额上泛起的薄汗,细细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