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郊,羽林营后面一片竹林。
春暖,竹林里渐起绿意。
林深处有座小筑,搭建的简单大方,素朴间多了一种超脱世俗的淡雅悠然。
萧冥河穿着一袭黑色长袍坐在筑内矮桌前,四下打量小筑里的陈列摆设,除了矮桌跟茶具,再无旁物。
“这里是七弟的地方?”他看向对面沏茶的萧臣,狐疑问道。
“很久没来了。”
萧臣递过去一杯茶,“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被你引走的暗卫叫师媗。”萧冥河接过茶杯,开门见山道。
今晨卯时未过,他着人引开藏匿在永安宫的暗卫,递给萧冥河一个字条,只写了地点,就是此处。
见萧臣抬头,萧冥河喝了口茶,“于阗国师尊守义的人,也是那日你说的寂月小筑主人的暗卫,的确还有一个十分会养蛇的暗卫,好像叫巳神,他也在皇城。”
萧臣颔首,不语。
萧冥河继续道,“寂月小筑的主人来与没来,我不知道。”
“当日桑山脚下我与那人交过手,伤她左肩,后因被蛇群攻击才令其逃脱,可见寂月小筑的主人已经来了。”
“七弟,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萧冥河撂下茶杯,正色开口。
萧臣抬头看过去。
“你既然查到寂月小筑的主人有很多钱,那些钱在于阗且公孙斐不知情,便该继续往下查,那些钱到底在谁的手里。”
萧臣皱了下眉,“尊守义?”
萧冥河神色一展,十分欣慰,“那日你来永安宫,看到我在茶杯上划的字了。”
“一个尊字。”萧臣的确看到了。
“我不知道尊守义的背景,但他是很厉害的人物。”
萧冥河说起自己与尊守义初见时的场景,“那时我才八岁,可能还要更小一些。”
他告诉萧臣,八岁的皇子整天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就要到大街上乞讨,讨要的东西多,母嫔吃过之后他也能填饱肚子。
要是东西少,他就只能挨饿。
“平州知府不知道你是皇子吗?”萧臣疑惑道。
萧冥河笑了,宛若星辰的眼睛里闪出淡淡光莹,“当然知道,可是父皇厌恶的人,他们会怎样对待?”
萧臣拎起茶壶,续杯。
“起初母嫔怀着我到了平州,地方官员全都过来巴结,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吹出来的风声,说母嫔是被父皇流放到平州的,原因是犯了重罪,即便怀有龙种都抵消不了她所犯罪刑,于是……”
萧冥河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些官员生怕被人拿到把柄,将送到府里的东西全都要了回去,自此不再过问半句。”
人情冷暖,不外如是。
萧臣也是这样看着自己母妃被人疏远跟欺负着长大的。
“我的记忆里,府里除了我跟母妃还有一个老嬷嬷,那个老嬷嬷对我们很好,可她在我八岁那年病逝了。”
萧冥河低头品茶,有滴泪坠到茶水里,“之后我扮作小乞丐在外面要了三年饭。”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饱含世间所有辛酸。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尊守义出现的那一天。”萧冥河呼出一口气,“他在我面前杀了欺负我的两个乞丐,鲜血溅在脸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它的温度,很烫。”
“后来呢?”
“后来我的日子就好过了呀!”萧冥河扬起笑脸,“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跟过往没有区别,可尊守义会派人偷偷往府里送吃的,和钱。”
“美味珍馐?”
“粗茶淡饭。”
萧冥河瞧着萧臣,“我虽愚钝,可也知道财不外显,只是后来我想让母嫔吃的好一些,于是我不再扮乞丐,而是扮女装……一来母嫔喜欢我扮女装,二来扮女装会很有钱,当然,我没做过龌龊的事。”
“六哥过的辛苦。”萧臣淡声道。
“你我不同经历,一样的辛苦。”
一个被针对,一个被无视。
“说说尊守义。”萧臣把话题扯回来。
萧冥河端起茶杯又喝一口,“我以为尊守义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我的神仙,直到被父皇调回皇城,我一直这样以为。
直到他将师媗跟巳神派到我身边,叫我利用母嫔与端荣公主的关系巴结她,原来……我不过是尊守义的棋子。”
“什么棋子?”萧臣追问道。
“七弟看不出来么?”萧冥河抬头问他,“父皇不喜你,也不喜太子,我便成了他制衡你们两个唯一的人选,而尊守义派两个暗卫过来‘助’我,不就是助父皇?”
萧臣愕然,“你是说,尊守义是父皇的人?”
“不然还有别的解释吗?”萧冥河惨淡抿唇,“你只能约我出来一次,这次回去,师媗跟巳神一定会守我守的紧,所以七弟想说什么,直接说。”
萧臣反问回去,“六哥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我想活着回平州。”
萧冥河毫不犹豫开口,“你得给我一笔钱。”
或许没料到萧冥河会是这样的要求,“帝王之位于六哥,不重要吗?”
“于你重要?你是因为要坐上那个位子才与太子为敌的么?”萧冥河仿佛看透了一切,“你是因为被逼无奈,如同我,而我不及你,我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就算我想也不可能。”
萧冥河笑了笑,“当过乞丐的人特别务实,我只想填饱肚子,国家大事我不行,我也不在乎。”
“你可愿意同我联手?”萧臣直截了当道。
“如果不愿意,我又何必在杯子上划字,又为何会来这里?”萧冥河神色变得严肃,“但是我不能完完全全的配合你,甚至于我没有办法按照你的计划行事,我只能把自己的行踪跟他们要求我做的事,告诉你。”
萧臣点头,“多谢。”
“我不便久留,告辞。”萧冥河喝下杯里剩下的茶水,之后起身离开。
“六哥。”
听到唤声,萧冥河不由回头。
萧臣眉目温和,“六哥不如到羽林营校场上练练骑射,也好松松筋骨。”
许久,萧冥河点头,“好主意。”
看着萧冥河离开的背影,萧臣独自坐在小筑里,陷入沉思。
他所说与自己所查几乎一致。
唯有一个疑点,寂月小筑的主人应该就是那日他在桑山脚下碰到的红衣女子。
她一定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