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张尔蓁第一次细致全面的打量东宫,夜空下的殿宇飞檐翘角,红瓦黄墙,肃穆**。朱祐樘牵着张尔蓁的小手走了许久,就在张尔蓁以为就这样走到白头了呢,朱祐樘问道:“白日里的赏花宴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张尔蓁不满的嘟起嘴巴回答:“其实不大开心的,童言无忌嘛,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哦——?”朱祐樘挑了挑眉毛,回过身子俯看着张尔蓁笑:“哪个惹你了?”
“还不是四公主吗,她一派天真的问我是不是狐狸精呢。”张尔蓁忿忿:“可是太子你看看,我长得像是狐狸精吗,不过是你在凝云阁多呆了几晚上,便连四公主都知道了,瞧着啊,皇宫里没有不知道的,背地里瞧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面上的有她们,有史承徽,背地里等着我倒霉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所以啊太子,你说如今可如何才好?”
朱祐樘显然心情越发好了,笑问:“这有什么,她们谁还能管着我去哪儿?你安生的呆着,别胡闹就好了,管他们说什么呢。”
张尔蓁越发愤慨,“瞧吧,你又让我安生点,可你不是要我若有机会便去看看吴娘娘,我今儿可是真的跑去了呢……”
朱祐樘诧异道:“今日?你是怎么过去的?”
张尔蓁得意一笑:“自然是走过去的,我也见到了吴娘娘,她说‘那人颇有天分,养了几只蛊虫也没能要命呢’,娘娘虽然幽闭宫门不出,但是瞧着在宫里的眼线却并不少。见到我的时候不惊不诧,似是早就认识了我。”
朱祐樘抬手搭在张尔蓁毛绒绒的脑袋上,悠悠道:“自打我成了太子,吴娘娘再也不肯见我,我便以为她恼了我,直到六年前我蛊毒发作,她派了人来告诉我去寻武昌的李少溪,我也才知道了,她不理我,不过是不想连累我罢了。也是那次……,我才遇见了你。”朱祐樘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尤为深刻,清晰的记着他们在冷宫里相濡以沫的场景,吴娘娘得了滋补佳品总是留着给他吃,他不敢淘气,乖乖的端着白瓷碗慢慢的喝进去,有时候是碎碎的燕窝粥,有时候是浓浓的红枣粳米。吴娘娘看着他的眼神有时候慈爱温柔,有时候又冷静淡漠,他时常惶恐不安,躲在芝兰怀里害怕吴娘娘又要训斥他把才吃进去的饭吐出来了。
张尔蓁拽着朱祐樘的衣袖往回走,“太子,这皇宫里哪有安全的地儿,咱们回去再说吧。”阴谋算计,夜空繁星,多少是不太相符的。
朱祐樘随着张尔蓁往回走,盯着她细长的脖颈有些木木的。她真瘦,月光下她的面庞就像是当年吴娘娘端来的那碗瓷白的珍珠翡翠汤圆,又喜人又可口。
二人回到凝云阁的时候,庆云阁派来的大宫女雪梅早早就侯在了门处:“太子,太子妃方才不舒服,请了胡太医诊治,请您过去看看。”
张尔蓁撇嘴笑笑,万仙儿在凤藻宫待了大半日染病了,鬼才信。
朱祐樘的脚步没停“太医看过就好,本宫又不会医术,去了也无用。”
“太子妃请您务必过去,说是有事儿与您商量。”雪梅上前继续道。
朱祐樘回头道:“史霜去庆云阁可勤?”
雪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朱祐樘笑了,对着张尔蓁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去一趟。”
掌中的温热散去,张尔蓁送走了太子回到房里,奶娘已经收拾好床榻,只瞧见侧妃一人进来诧异问:“姑娘,太子呢?”
张尔蓁懒懒的坐在床榻边上:“去太子妃那儿了,今晚上大约不会来了。”
奶娘继续忙碌着,余光注意到姑娘脸上并无悲伤之色才暗暗叹了一口气,自打姑娘进宫来,太子日日歇在凝云阁。可这到底是皇宫,东宫里可不止姑娘这一位女子,太子今儿去了别处也好,姑娘不伤心更好。
张尔蓁已经换上一身轻柔的月牙色睡袍,散乱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洒在床上,她无聊的在大床上滚来滚去,猛地哀叹一声:“太子啊太子,大猪蹄子。”然后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自打那夜史承徽被禁足,太子去了庆云阁后,一连十多天太子都没有出现。奶娘自然担心,细细打听后神秘道:“太子又外出了,这一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已经进宫来的华嬷嬷一身宫里嬷嬷的打扮,她屏退了一屋子伺候的人小声道:“太子带着一路大军去了西北,京里五城兵马司就忙活起来,巡逻更甚,如今外面可是风声鹤唳,都缩着脑袋,这时候谁敢张扬,一顶造反的帽子扣下来,就是诛九族的大事儿!”
“太子带兵走了?”张尔蓁诧异,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送过来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出事了?
华嬷嬷宽慰道:“万家和姚将军早一步去了,西北并没有战败的消息传来,太子这时候去也不算坏事,蒙古族是个牧民族,打仗这方面从没赢过的,侧妃莫要担心。还是赶紧用膳吧,太子回来看到你瘦了,该不高兴了。”
张尔蓁才去了庆云阁给万仙儿请安,哪有胃口吃什么饭,恹恹道:“太子走的这般匆忙,连句话都没留下来,嬷嬷,你说……”
华嬷嬷轻声道:“侧妃,如今太子才走了,你若是这般样子给那些人瞧见,她们如何想?为今之计,你自然要先照顾好自己,养的健康的等着太子,别着了她们的道。咱们自己得先振作起来,省的中了别人的计。”
“传膳吧。”张尔蓁鼓了鼓脸颊,“吃饱了再说其它的。”
华嬷嬷笑着答应,吩咐明月下去传话。
张尔蓁慢悠悠用着饭,味同嚼蜡:“京里留下的人少了,自然人心惶惶的。可我瞧着皇宫里也着实平静的过分,太子出征这般的大事也能不声不响的。我就说奇怪呢,这几日不仅不用去坤宁宫请安,连各位娘娘的消遣也取消了,连个逛御花园的都见不到。”
华嬷嬷心疼的看着张尔蓁叹道:“侧妃先照顾好自己,咱们再议其它的。这宫里的人儿啊,风向转的很快,她们这般作为,真真就说着要出事儿。昨儿又进宫来一批道士去了丹房,是圣上身边的怀恩公公带着的。这几日见着道士进宫来出宫去,不知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张尔蓁狠狠挖空脑袋回想着那些遥远而越发模糊的知识,依然只记得明朝皇帝有人迷恋炼丹长生,其余真是一团浆糊似的。张尔蓁含糊应了一声:“圣上的事儿,谁又能管得了。太子不在宫里,我还是夹着尾巴过日子吧。如果没人找我,咱们哪儿都不去,宫里这般诡异的,我不去触那眉头。”
“昨儿老奴又看到胡太医去了紫云阁那边,一日两次的,想必是沁侧妃她……”华嬷嬷很有水平的制止了话头,张尔蓁苦笑道:“沁侧妃已经十多日没去庆云阁请安了,过了这么久身子还没好呢,年纪轻轻的,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症。”
“可不就是,老奴担心万一是那等传染性的未免不好,所以派人悄悄打听了一番,说是……说是沁侧妃脸上起了疹子,那模样实在不敢见人。”
“哦?”张尔蓁来了兴致:“我当是风寒呢,原来是脸上的事儿,怪不得皇后娘娘日日派人过来看看,瞧着极关心的送药膏来。可怜的沁侧妃,起了疹子?可别毁容了才好。”张尔蓁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王香沁说她是狐狸精,这不马上就遭到了报应。报应?张尔蓁敏感的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王香沁这疹子出的……兴许和邵妃娘娘的赏花宴有关系?
华嬷嬷显然是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人儿了,继续悄声道:“老奴觉得这事儿不太平,兴许是太子妃动的手脚也说不准呢。所以啊,咱们凝云阁绝对不准那些来路不明的小宫女小太监伺候,万一招了别人的道,太子回来咱们不好交代。”
张尔蓁应了声,不满的嘀咕:“太子这一去也没个口信,真真有些无情,送个口信的时候都没有,当时走的时候会有多着急呢。”
华嬷嬷听了心里暗暗发笑,也终于舒了口气,侧妃心里还是惦记太子的,瞧着侧妃这些日子里吃吃喝喝的没什么不同,但是偶尔也盯着外面发呆,这时候的侧妃看的她一颗老心很是安慰。
侧妃先进了宫里,她便在张府等着太子安排。张家老爷待她极客气,张夫人也吩咐安排了个小丫头来伺候她,她进宫时,张老爷张夫人写了厚厚一沓子信托她带进来,她再次踏进宫里时,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当年她离开皇宫时是解脱和放松,如今心甘情愿的回来只能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张尔蓁饱餐一顿后消了会食,吩咐明月去寻她带进宫来的十字绣,还有一点就弄完了,打发打发时间吧。这般又过了几日,除了每日去庆云阁请安,便闭门不出,生活似乎像是回到了蝶园。这日仁寿宫传话过来,太后要蓁侧妃过去叙话。张尔蓁才梳妆更衣,带着两个丫头便坐上了去仁寿宫的布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