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夏日的大雨袭卷了华北大地,只使得的那河水也跟着涨了几寸。在临运河的一片田时之间,散布着数以千百计的油布帐篷,在过去的半个月间,来自山西、直隶以及山东的绿营兵正源源不断的聚集于德州城外的这片旷野之中。这便是清廷在郑成功领兵进入长江之后,从北方各地抽调、新募的用于“安定南方”大军。
在这片连绵数里的帐篷之中,一队官兵约五十余骑,自东向西奔驰而来,他们跨下的马浑身都是泥浆,驮着一个个浑身蓬头垢面的清兵,在不到五尺宽的“官道”上狂奔着,一时间只踩的浆水四溅,那泥水飞溅到道旁的帐上时,立即招来兵卒们一片责骂。
不过待这些绿营兵发现那马上的清兵身上穿着的马褂时,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那明黄的马褂,分明就是大内侍卫的标志,别说大内侍卫他们招惹不起,即便是满洲兵,也不是他们所能惹得起的,一个个无不是哑了声,只是在心里骂着那狂奔的马队。
这阵马队直接进入帐篷中央的一片牛皮大帐之前,相隔百丈,就能看到那顶牛皮大帐前一面大蠢上镶着明黄镶边,大红色的帅旗仿佛被雾湿了没有干透,平平地下垂着,上边也写着五个尺幅大字:
“安南将军达”
这面大蠢时而被风吹动,懒洋洋地嗡张一下,就像是个困乏之人打着呵欠似的,全是一副无精打采有样子。这便是“安南将军”达素的帅帐,在过去的一个月间,他一直在缓缓行军,等待着船只以及兵员的聚集。
那一队大内侍卫来到帐前,领头的刚一下马,就手拿圣旨冲着帐内喊道。
“安南将军达素何在!速速领旨!”
原本正与固山额真索浑、巴牙喇纛章京赖塔等人议事的达素,听着有御前侍卫到来,便知道皇上又有圣旨来了,随同一众武将纷纷出帐跪拜在地,那边已经有戈什哈摆上了香案,照着规矩恭迎圣旨。
“皇上有旨,达素听旨!”
“奴才领旨!”
这边御前侍卫已经拿着圣旨大声说道。
“海贼猖狂,奔袭数百里,焚以广运仓,着达素领安南大军立即南下夺淮扬江北重地,复以江南……”
圣旨没有想象中的训斥,但是谁都知道,这已经是皇上下的第三道圣旨了,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话,到时候皇上的雷霆之怒又岂是他人所能扛下?在达素领旨之后,脸色阴沉不定的他回到帐中,看着固山额真索浑、巴牙喇纛章京赖塔等人,半响都没有说话,而固山额真索浑、巴牙喇纛章京赖塔等人,同样也没有说话。
“皇上的旨意已经来了,大家伙说说,现在怎么办?”
最终,还是达素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先是投在固山额真索浑身上,而索浑则是把眼帘一垂,根本就不应声,至于巴牙喇纛章京赖塔和其它人,也是装作没有看到。
他们之所以会拖垮至现在,并不是为了等漕船,也不是为了汇集大军,实在是因为海贼势大,且不说被视为举世坚城的江宁被其轻易攻克,就是镇江银山一战,管效忠领一万两千八旗精兵,结果却让郑成功的铁人军杀了片甲不留,这可是大清国开国以来从未曾有过的惨败。
也正因如此,在江宁城破之后,达素以及这帐中诸人,便是心照不宣的以等待漕船、援军为由,缓缓南下,甚至在德州干脆直接止住了脚。
尽管对外说道着这安南大军有十万之众,可实际上,却不过只有六万余人,而且还有三万是新募的绿营兵,到现在还有一万多没有抵达德州与大军汇合。
不过,对此,达素等人一直都打着主意要等下去,可现在朝廷的旨意,使得他们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南下!
“将军,这已经是皇上的第三道旨意了,若是大军再不开拔,到时候,只恐皇上怪罪。”
护军参领纳海的话声一出,在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时,本就是内大臣的达素,也深在为然的点头,对于小皇帝的脾气,他很清楚,这小皇帝行事极为冲动,前两个圣旨带着严斥的味道,而这个圣旨中,却不见训斥的话语,这肯定是动了真怒了,若是再不动的,恐怕下一道旨意就是要他的脑袋了!
“纳大人所言极是,标下听闻海贼伪封江北经略朱明忠与郑贼不和,我等可先于江北破以朱贼,待江北平定之后,再汇合宁夏镇后,再多路齐发,南下讨伐窃据江宁之海贼……”
说出这番话的是傅进忠,他是汉军镶黄旗人,顺治2年随左梦庚投降清军,在这帐中他是少有的几个汉人,这帐中的大都是旗人,当然,他也是旗人,只不过是汉军旗。
至于他口中的湖广回援精锐,指的宁下总兵刘芳名所领的一万余宁夏镇,在达素被委任安南将军后,其出也被抽调随征,以左都督率宁夏镇兵担任征讨大军的右路总兵官,领宁夏镇两万余人马,正在从宁夏经陕西一路南下湖广,这也是达素的十万大军的由来。
傅进忠的话只引得众人一片赞同之声,虽说朱明忠号称是郑成功麾下第一悍将,克江阴、占常州、取江宁、荡江北,可谓是威风赫赫,但是众人又岂不知道在这赫赫威风的背后,却是他与郑成功可谓是矛盾重重。
甚至他之所以远走江北,也是被郑成功所逼,所谓的安抚江北,不过只是为了保住性命。如果其不从江宁离开,恐怕现在早就为郑成功所杀,毕竟其屡次陷郑成功脸面与不顾,即便是他们身在山东,听到从江宁传来的情报时,也会感叹着这人的运气。
“傅大人所言极是,这朱贼非但与郑贼有隙,且其兵不过两万,即便是其强虏百姓为兵,仓促之下,又岂能成军,如果我军南下攻以朱贼,郑贼势必会行借刀杀人之计,正如当年我朝大军南下灭时明贼之时……”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当年若不是南明内患重重,各镇总兵勾心斗角,甚至互相攻伐,大清国又岂能轻易夺了这天下。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江南同样也是如此,郑森、张煌言、再加上这个朱明忠,他们互相勾心斗角,拥兵自重,如此我等自然可各各击破……”
一时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言道着如何南下,似乎在这个时候,那江南之敌已经不足为惧,尽管他们言道着如何令右路总兵兵刘芳名从湖北进攻张煌言,如何以中路直破朱明忠,但是他们却无不是有意无意的选择性的忽视了郑成功,尽管现在郑成功的数万大军正在扫荡浙江,可在十万大军没有汇合之前,谁都不愿意主动去招惹郑成功的十七万大军。毕竟有管效忠的前车之鉴在那,即便是在西南,李定国也未曾一战尽歼万余八旗精锐步骑,而且还是以少胜多。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议中,达素不时的点着头,在大家定下了南下的步骤之后,达素还是把问题由远而近的点到眼前面临的问题。
“这南下,是必须要南下,无论是中路取朱贼,右路平张贼,都是平复江南所必须,可是诸位以为,目下大军应该如何南下?”
环视着帐中诸人,达素反问道。
“究竟是按原定计划,大军乘漕船沿运河南下,还是以陆路南下?还烦劳大家一同拿个主意。”
原本按达素的计划,是大军乘漕船南下,待到漕船聚齐了,到时候大军自然可顺运河南下,如此一来官兵不至于疲惫,几乎等于养精蓄锐。可现在,他却不敢冒这个险了。
“将军,这运河是万万不能再去了,既然他朱贼能派兵,如入无人之境般焚毁广运仓以及沿河数城,那么万一我大军乘漕船南下之时,朱贼以水军于河上拦截我等,我等安南大军岂不就尽陷瓮中。”
镶白旗前锋参领富察氏几乎是立即出言加以反对,对于身为北人的他来说,非是不得已,他绝不愿意打水战,更重要的是,这帐中诸人都不长于水战,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在明军水上的对手,
“富参领所言极是,我等旗人本就不长于水战,那朱贼出自郑氏,其麾下尽是长于水战之海寇,目下清河漕丁、漕帮尽降于其,其得船数千,得丁数万,虽说我军集结于通州等地漕船,可谁知那些船夫是否与清河漕帮有没有联系,若是他们与朱贼联络,在水战之时,阵前投贼,到时候我等岂不就是瓮中之鳖……”
虽然正黄旗骑都尉觉罗这位皇亲用的“瓮中之鳖”着实有些让人不快,但大家伙又岂不知道,在水上他们根本就是任人摆布的角色,自然不敢有丝毫拖大,毕竟这郑贼的水军已经是名声在外,至于朱明忠,他也是出自于郑营,其能在黄河上如入无人之境似的逆流而上数百里,不废一兵一卒便焚毁广运仓,那就能把他们通通送进河里喂王八。
众人的反对,让达素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等既以陆路南下,令各营明日拔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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