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药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昏昏沉沉带着点淡淡的绯红,落在麻木的人脸上染不出一点儿生气,反倒像是一抹病态的潮红,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人看了后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瘆得慌。
“心病。”
被抹去表面一层的匾额,上面如今只有两个暗金色的大字,说的也不知道是这间药店,还是这间药店的主人,又或者是这座城里的人。
门口处没有了臭熏熏的气味,那些残留的秽物痕迹也早已被清洗一空。小店里头空空荡荡没有人看守,中药柜上写着药材名字的纸已经有点发黄,或许只有他们记得原主人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记得那些来来往往的病人。
男女老幼或善或恶,在这里剥离了重重身份,只是一个病人。
该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医患关系并不紧张,想来应该没有发生过多少纠纷。
抬起脚踏进去,希北风走到柜台里,坐在平时坐的椅子上,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要睡着一样。这样的日子,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他的日常,没有往来的客人,一个人静静地守着一家店。
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他,也有着类似的梦想。
开一间没有什么生意的书店,有几个时不时过来的熟客。
有人找了半天书却一本没买,光看着书名就好像已经读到了什么,带着满足而又遗憾的心情离去。
有人走进来,扫了两眼拿起一本就付钱走人,对于慵懒的店长毫无兴趣,一句话都不多说。
有人走进来,随便拿起一本拆封过的书,慢慢地读上半天,等到关店的时候还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可是第二次来的时候,却又不找那本书,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刚好就够了。
这样的景象,有时候就像是真的一样,真让他有点怀疑是不是精神出现问题了,还是说他真的在另一个世界过着这样的生活,正如他在这个世界也过着莫名其妙的生活。
“喂,醒醒。”
娄皓日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希北风缓缓睁开眼睛:“怎么了?”
“晚餐时间。”娄皓日没好气地道。
“又到了吃饭时间,真是无聊啊。”希北风幽幽一叹,没滋没味地解决完晚餐,又重新回到药店大堂,点上油灯坐在柜台边发呆。
这景象看得另外三个人一头雾水。
“他是受什么刺激了?”娄皓日摸着下巴。
冬灵干笑着道:“该不会是我晚餐弄得不合他胃口吧?”
“很好吃阿。”罗小黑舔着嘴唇道:“龟鳖汤就算是重新温过的也很好喝!”
“是了,该不会是小金龟的事情吧?”
娄皓日望着在柜台上自顾自来回爬的小金龟,想了想后道:“他出去应该也是想解决这东西,不过看样子不是特别顺利。”
“谁说不顺利了。”希北风忽然望过去:“别再一边叽叽歪歪的,该玩棋子玩棋子,玩完了泡个脚睡觉。”
“一人计短,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吧,好歹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娄皓日道。
希北风无语道:“指望你我就玩完了,明天我带着小金龟去放生。”
“不是放了两次都又跑回来了吗?”娄皓日蹙眉道。
希北风叹气道:“所以我准备,把它放到钱兽的大本营里去。”
嘶——
娄皓日吃惊道:“云烟城?”
“不然呢?”希北风有气无力道。
“那地方可是很危险的,去那里混的人很多都是亡命之徒。”
娄皓日道:“没必要自己去,你出点钱托人送过去就行。”
“我要送的是核心地带!”
希北风无语道:“别人要是给我来个偷工减料,到时候我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钱都打水漂了。”
“就这时候,你还惦记着钱?”娄皓日更是无语。
“开玩笑的。”希北风望着小金龟道:“我就怕别人不知情瞎搞这东西,万一真给整出大事情来,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现在只求这东西,到了适合它的地方之后,就别再进城瞎搞了,否则哪天搞起来又是一场大阵仗。”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点点头,娄皓日又道:“不过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会不会有点想太多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就是这小东西太他娘邪门了,我不亲手把它放到核心地带,怕是以后睡觉都会担心,这东西什么时候又爬到咱门口了。”
希北风无奈地道,闵圣人的实力在这擎天城也是第二梯次的,死命地赶回来都追不上这小金龟,真难以想象小金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放在家里养着提心吊胆,还是得亲眼确认这东西回到应该生存的地方,他才能稍微放下心一点。
“你这疑心病啊……”娄皓日摇摇头,就带着冬灵和罗小黑走回后院,继续挑灯夜战,在棋盘上厮杀。
希北风本想倒头大睡,不过想了想还是凑过去,一番嘴炮之后心情顿时舒畅不少,最后交代了点事情,第二天一大早就往猎人公会去了。
由于距离并不是太远,所以他是走着过去的,早上人并不是太多,也就是一些街边小摊档开业了,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像在大城市一样行色匆匆,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碰见的熟面孔搭话,招呼着一起吃个早餐,倒是一派悠闲景象。
不过,走到猎人公会所在的街道后,这气氛景象就截然不同了。
地面上残留着许多发黑的血迹,整条街道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周围其他街道的人敬而远之,也就只有做生意的才会过来,普通人看着地方就跟看到死亡禁区一样,就是三四岁的小屁孩也不敢靠近。
现在这条街道已经被外人称之为“猎人大街”,仿佛与周边的街道隔离成为一个新世界,是以当希北风
一大清早走进去的时候,刚好瞥见这一幕的人均是摇摇头,心想着好好的年轻人,不务正业,净想着发大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眉头微蹙,希北风捂了捂鼻子,这种地方不禁让他想起了城外的禁闭区,心里生出一种恶心的厌恶感。趴在他肩膀上的小金龟,亦是伸头望了望四周,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此想法。
踩着染血的青石板一路走到街道中央,终于也就到了猎人公会的门前。其主体原本是一间客栈,如今打通了周围的铺面,却是硬生生地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街道,门外也不学着别人摆石狮子,而是支着两具不知名钱兽的骨架,白骨森森煞气浓郁,吓人的紧。
门口还有四个高瘦守卫站在骨架旁边,眼见希北风到来也不出一言不发一语,就跟个木头人一样,眼神平静古井不波,隐约散发出一股无法完全掩盖的凶煞之意。
暗自吐槽这搞得像个杀手公会一样,希北风便无视四个守卫,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大堂里零散放置的长椅稀稀落落,却还是完全坐不满,只有几个人一人占据了一把长椅,互相之间也不闲聊。让他稍微有些好奇的是,右边角落里还窝在一道瘦小身影,藏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下,脸颊几乎完全被衣帽遮蔽,身体有规律地一起一伏,似乎是正在睡觉。
把猎人公会当成睡觉的地方,这他娘的也太省钱了点吧?
敢在猎人公会混的,怎么着都不可能穷。另外就算这条街的客栈都是黑店,跑远两条街价格不就正常了吗,真是死心眼……
好笑地摇摇头,希北风就望向左边的大墙,上面贴着许多张悬赏令,贴在高处的赏金高,贴在低处的赏金低,内容五花八门。
有要活的健全钱兽当宠物坐骑的,有要拿来吃肉进补的,有要某些钱兽身上的材料的,还有只要求杀死某头钱兽却不要任何材料反倒给钱的。
不过相对这些无聊的悬赏令,倒是有另外一种类别的悬赏令,让他不禁蹙起眉头来,上面还有悬赏杀人的。
在城里杀人,自然很可能被城主府抓起来,但是出去外面杀完人,再提着脑袋回来的话,城主府也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这个时节,城主府就是个看守后院的角色,大部队都出去开拓新基业了,哪里还会跟以往一样较真。
是以,就连悬赏杀人,也光明正大地贴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世道真是乱了。
摇头一叹,他就把目光转向墙壁前面的柜台,两个长相可人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两人之间毫无交流,看见他这个新人进来,也没有想要招呼的意思,倒是让他想起了外面四个守卫,简直如出一辙。
看来这猎人公会的老板,还是蛮有一套的,不过想想也是,不专业怎么行呢?这生意起码能有三五年黄金期,经营期也至少有十年,背后也不知道插了多少势力。看闵圣人那样子就知道,虽然相比蔡城主是劣势,但还是插进去不少人,在这块肥肉上咬了一口。
不再去想这些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希北风走到柜台前笑着对两个小姑娘道:“我想要找你们陶麒副会长。”
“有预约吗?”左边的小姑娘开口道,依旧面无表情,连个职业微笑都欠奉。
“算是有吧。”希北风从储物戒中取出介绍信。
右边的小姑娘接过介绍信,瞥了眼上面的落款,面色忽然一变,狐疑地望了眼希北风后,又朝自己的搭档点点头,才起身快步走向大堂的后面。
不久后,小姑娘出来了,脸上也终于多了一抹笑意,领着希北风就走进去。第二进并不是目的地,这儿同样也有一面贴满悬赏令的墙壁,不过相对而言墙壁却是小了许多,而这里也没有其他闲散人逗留,显然应该是高级区。
穿过这个地方后,第三进才是正常的院落,与前面的肃杀冷寂不同,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让人觉得生机盎然,仿佛叫人从地狱又走到了天堂,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希北风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到了大厅坐下后也不急,安安静静地喝了点茶,便慢慢地等了一会,不久之后就有一道倩影到来。
他起身笑道:“可是陶麒副会长?”
“正是。”来人抱拳行礼,却是一番男儿作风,显得英姿飒爽。
“幸会幸会。”
希北风笑着道,幸亏闵圣人早已有知会,否则陶麒这个名字,还真容易往男子身上想,要是露出惊讶表情,不小心就戳到人家痛处,可就有点尴尬了。
“请坐吧。”
陶麒伸手一请,自己到主位上落座后,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道:“我这人说话比较直,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北风兄见谅。”
“陶小姐女中豪杰,有话直说便可。”希北风笑着道。
陶麒颔首道:“进入云烟城核心地带一事,最好作罢!”
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劝退,希北风不禁苦笑道:“要是能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不过确实有不得不去的原因,交托给别人也不放心,只好亲自去了。”
沉默片刻,陶麒道:“如果非要去核心地带的话,也不能逗留太久,尤其天黑了更不能呆在那里。”
“这是自然。”希北风笑着道:“我也不是想去找死的,事情办完自然就离开。”
“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这个忙。”
顿了一下,陶麒道:“但是,一切行动听我安排,不得擅作主张不得违抗命令,否则中途被抛弃在云烟城也别怪其他人。”
“没问题。”希北风笑着道,他可不是什么刺儿,一路上只想安安静静地走着,待把小金龟放入龙潭虎穴,自己就有多快跑多快,赶紧离开那个破地方。
“好,那接下来,先找个队伍让你跟着去混几天。”陶麒道。
“嗯?”
希北风楞了一下,道:“能不能直接找个去核心地带附近的队伍?”
“你刚才好像答应过我,一切听从我的安排指挥吧?”陶麒玩味地望着希北风,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