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两个鬼(1 / 1)

画灵人 悠悠慢 4165 字 1个月前

“将、将军大人,小魂现在能说话了吗?”颇有些感触良多的环视着周围,当视线落到侯老鬼所在位置的时候,只见他轻轻抖了抖,异常紧张地看了看我后,转而向将军魂问,声音有些颤抖沙哑,充满不安。

“但说无妨。”将军魂淡淡回应说,并未看向他。

在我看来,此时的侯老鬼,无非是想求饶,或者胆子再大一点,想知道我和将军魂究竟怎么回事,岂料两种情况皆没有发生,而是愣愣地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后,忽然跪了下来,用一种悲愤不甘,略微声嘶力竭的语气说道:“小魂不服!”

突然小火山爆发一样,用这种语气说话,我不禁都有些怔住了,意外地看向侯老鬼。

要知道,他不过只是一个生前作孽,以至于死了根本不敢去阴曹地府,不敢面对任何阴差,极力逃避因果报应的游魂野鬼,而面前的将军魂,无论怎么说也是阴司正神,对他这样的存在,有绝对的处置权,根本无需任何理由,也无需任何解释。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胆子也太大了吧?

以这半年并不和睦的共处下来看,这可不像是他侯老鬼的风格。

“有何不服?”果然不出意料,随着此话一出,将军魂散发出来的气场,顿时就冷冽了几分,也终于将视线移向了侯老鬼,双眼一片森寒的凝视着他冷冷问。

岂料这时候,侯老鬼完全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对阴神那种天然的畏惧也荡然无存了,抬起头正视着将军魂道:“将军大人,小魂生前为人时,虽不是正义良善之辈,铸下诸多大错,但在身死魂存之时,小魂也终于醒悟了过来,尽管这么多年,始终不敢面对阴差,不敢前往地府受审,也不敢说真心悔过之类的话,但这三十余载来,却也自问安分守己,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天地神人难容的事,甚至还有过一些,能多少弥补生前罪孽的行为。当然,小魂说这些,也并非小魂异想天开,认为这样就能洗清罪孽,最终面临审判的那一天,迟早还是会到来。小魂不知道是否现在就是审判的时候,但如果是因为对付这位年轻上师的事而面临审判,即便就此魂飞魄散,被从天地间抹除,小魂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所以不服。”

“说这些,并非小魂仍然心存侥幸,也并非小魂想求将军大人开恩,放小魂一条生路,小魂知道此番已经在劫难逃,所以不想求饶,只想向二位表达小魂心境,并无他意。”

“既自知罪孽深重,又因何而不甘?”冷冷地看着侯老鬼,等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后,将军魂轻飘飘发问道。

侯老鬼正视将军魂道:“因为小魂原本只想在这里栖身,并无任何加害这位年轻上师的念头,是因为将军大人,向小魂传达要诛杀上师的心意,故意向小魂传达错误信息,使小魂认为上师是心性邪恶,意图奴役我等众魂的歹毒之人,才对他动的念头。若非因为如此,就算再给小魂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起这种心思。”

稍微停顿下来,将摇杆挺得更直一些后,侯老鬼接着道:“如果小魂是因为生前作下的孽而遭受审判,哪怕烟消云散,小魂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不敢有任何怨言,但因对付上师一事而面临这样的下场,就请恕小魂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了。因为在此事中,小魂并无任何过错,完全是将军大人你授意小魂这么做的,小魂只是遵从将军大人你的法令行事,就算无功,也不应该面临大过。”

“所以现在,小魂就想斗胆问将军大人一句:小魂究竟是因为生前罪孽而面临审判,还是因听从将军大人法令而落到这般下场?如果是前一者,小魂甘愿就此伏法,毫无怨言,如果是因为后者,小魂就绝不服气,绝不甘心。”

说到最后,侯老鬼已经完全挺起了胸膛,语气也变成了质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将军魂。

面对这来自罪魂的质问,将军魂表情依然冷淡,没有任何动容,沉默了好片刻后,才轻飘飘地反问道:“有什么区别?莫不成若是因为后者的话,你还想反抗本将?”

“断然不敢,无论是因何而落到这般下场,小魂都绝无反抗之意。”侯老鬼正色道:“只是因为后者的话,小魂就一万个不甘心,因为小魂是死于卸磨杀驴,死于陷害。”

死于卸磨杀驴,死于陷害。

我轻轻怔了怔,认真看了看一脸悲愤的侯老鬼后,又看向将军魂。

“待抽出时间以后,希望你能过来一趟,本将想知道,青赐离开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如何,心性上有没有一些长进。”微微皱着眉头,还没有说什么,将军魂便将视线从侯老鬼身上收了回来,淡淡地说。

我不禁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想说话,将军魂却已经飘了起来,往越来越亮的东方掠去。

正是将军坟所在的方向。

看他说完就走,丝毫没有再继续留着的意思,我就算想说什么,也完全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只能转身面向东方,心怀感激地看着他一点点走远,直至消失。

虽然一句也没有说,但到得现在,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这家伙虽说脸难看,话难听,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帮助我而来的,并非他一开始说的那样,是为了杀我而来。

看来这大半年时间里,老头子没少为我操心,别看他自从将我撵到山上后,就一次面也没有再露过,完全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关心着呢。

想到这,不由发自内心的轻轻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看向侯老鬼,和另一边的段益发。

这会整片天空都已经亮了起来,远山近水皆在晨光中逐渐露出了轮廓,被雨水冲刷的焕然一新的植被叶片上,浮动着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雨珠,看起来分外喜人。由于山湾已经恢复正常,大地重新焕发出生机,天也已经逐渐大亮,所以之前留下来的阴魂,此时也都已经全部离开,只剩下侯三平和老段。

对于将军魂说走就走,完全没有半句废话,就连我都被他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就更别说一脸悲愤,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向他发出质问,结果却被丢下不管不顾的侯老鬼了,怔怔地看着云朵散去,开始露出蓝天的东方,直到我转过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猛然间回过神来,然后一脸惘然加戒备的看着我。

“走吧,这地方已经无法让你们继续栖身,更无法再将阳气完全阻隔在外了,所以没有必要再留。”我这会也没有心思再说太多话,于是看了看他们后,轻声道。

老段微微怔了怔,并未依言转身离去,显然还是有话想说。

至于本就茫然一片的侯老鬼,顿时更加一头雾水了,看着我好一会才不解地问道:“上师,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恭喜你赌对了的意思。其实也不能说是赌对,更应该说是你运气不错,因为将军本来就没有你说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意思。所以趁太阳还没出来,赶紧走吧,尽管放心大胆的走,不用担心会有欲擒故纵之类的事情发生,没谁会对你动这么多心思。”我笑道。

侯老鬼再是一怔,然后,开始明白了过来。

“那,上师你呢?”也不知该说这老鬼是太笨,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以至于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还是没有完全明白过来,沉默了一会后,又看着我问。

“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完全是因为得到将军的授意,才会对我动了不该动的念头,那我自然也没有必要把你这半年来的行为放在心上,所以你大可放心吧。”由于心情不错,看他一脸忐忑,还是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关竟会过得这么轻松,索性也就笑着耐心解释了起来:“只要以后依然能坚持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更不要正好又撞在我或者将军的手里,你就不用再担心什么。当然要是偶尔来了心情,能多少干一点好事的话,就更是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也算不枉将军对你的宽宏大量。”

“这么说来,我真的没事了?”随着我这一已解释,侯老鬼顿时总算完全明白了过来,或者终于敢相信,我和将军魂真的已经放过了他。

“这是自然。将军魂是阴司正神,怎么可能会做卸磨杀驴的事情。也亏得他足够宽宏大量,要是换一个脾气不好,心胸也没那么宽广的阴神,就冲你刚才卸磨杀驴的话,即使本来要放过你,也会变成不放过你了。”我轻轻笑着点头。

侯老鬼微微一怔,而后额头开始冒冷汗。

当然,鬼是不会流汗的,只是露出了出冷汗的后怕表情而已。

“所以,走吧,这里已经没有留下去的价值了。希望无论以后在什么地方,你都能做到谨守自己几十年来的准则,也不要辜负将军魂的大量,否则以后要是再撞上,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了。”看他已经完全相信过来,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催促离开的同时,也笑着发出了警告。

没有告诉他的是,既然他是将军魂授意对付我的,而将军魂这么做又是为了想帮我,所以实际上等于他也同样帮了我。再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他这半年来,始终对我不怀好意,一定程度上给了我一些刺激的话,恐怕也不会进展那么快。

如梦初醒过来,侯老鬼也没有再过多表示什么,收起茫然的表情,认真向我磕了三个头,说了声谢谢,又对着将军坟方向磕了三个后,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便只剩下了老段。

当初他是第一个被吸引过来的阴魂,现在又是最后一个离开,这样想想,倒还真有点说不起道不明的感觉。

虽然说话的次数并不多,远远比不上皮笑肉不笑的侯老鬼,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确实也有真正的帮到我,要不是他一直有帮我约束后面到来的那么多阴魂,又一直和后来俨然成为首领的侯老鬼顶着,直到实在顶不下去,才不得已成为其中一员,就算不会直接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这一带恐怕也早就已经不太平。

虽然有老头子家中坐镇,这些游魂野鬼无论数量再多,也注定翻不起多大风浪。

于是笑了笑后,我问老段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也没什么,就是想在走之前,告诉你一声我走了,谢谢你这半年以来的收留。再有就是,和侯老鬼一起准备对付你,是实在没办法。”老段看着我回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的声音,就像蒙着一张牛皮纸一样,瓮声瓮气的。

和笑面虎一样的侯老鬼截然相反,从他脸上我就几乎没有看到过明显变化,我认为我已经够不善言辞了,结果和他比起来,简直都已经算得上巧舌如簧了,这家伙才是真正的生性木讷,不善言辞。就像现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有话想说,尤其想就加入侯老鬼的事和我好好解释一番,结果真到了说的时候,却只有短短一句。

“没事,我能理解,所以你不用解释什么。”我轻轻笑说。

老段或许不惧侯老鬼,也不惧近两百阴魂中任何一个,但当所有阴魂都加在一起,他就不能不重视,也完全没的选择了。毕竟无论怎么说,他和他们才是同类,和我这样的人本来就该是对立关系,所以他不得已屈从于侯老鬼,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事。再说实质上也并没有做什么。

“谢谢理解,你不生气就好,那……我走了啊。”似乎心里也觉得,都这时候了再板着一张脸也不合适,于是说完后,老段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幅度并不大,也显得比不笑更难看,但也好歹是终于笑出来了,足见这家伙生前,不是过于苦大仇深,就是天生面瘫。

“走吧,有缘的话以后再见……”我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