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饶是无风起浪,火势仍旧迅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走,救人要紧!”阿芒望着眼前“腾”的窜起的滚滚浓烟,倏地脸色煞白,汗出如浆,可到底还是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又咬紧牙关护着两腿发软的丫头从墙上下来,领着他脚下不停地就往后院奔,已有“哔啵哔啵”木头燃烧的声音扑面而来了。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
门外仍在疯狂擂门的宗亲街坊们俱都傻了眼,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滚滚浓烟。
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烟火气,不少人都被这倏然而起的火焰瞬间烧尽了心中的阴霾。
一个激灵,慌手慌脚地丢掉手中倏地烫手的家伙什,彻底回过神来。
不敢置信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忍不住后退,嘴里更是喃喃念叨着“不关我的事儿,不关我的事儿”,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没头没脑的就要逃。
可周遭在他们方才的疯狂之下,一众人早已挨肩并足地挤成了一团,一时之间,竟是无法脱身了。
不过也有不少人倒是被这一把火一下子激起了心中残戾的火焰来,气急攻心,已是失了理智了,咆哮着吼叫着,没命的砸门,根本不理会身边人的劝阻。
何家门前的这块方寸之地上,男子的吼叫声,女子的尖叫声,老人的劝阻声,孩童的起哄声,纷乱嘈杂迎面扑来,已是翻了天,不似人间了。
站在最前面的“带头大哥”何满仓也有片刻的愣怔。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何员外有多看重黄白之物,哪能想到他竟然真敢同他鱼死网破,说放火就放火。
脸色瞬间阴沉地仿若要下雨:“何荫松这个绝代股,竟然真敢下此毒手……快,都给我加把劲儿,否则咱们可就得无功而返了……”
都到了这辰光,却还只惦记着他的那点子私心。
只“一二三……”,何满仓的号子还未喊起来,“哐当”一声,两扇大门竟被猛地撞开了。
原来门内方才还在同他们对骂的一众家丁伙计已是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七八根已经折断了的木棍散落在四周。
何满仓同十余个站在最前头的主力青壮,也就是砸门砸的最凶的这拨人,猝不及防,在自身以及身后巨大力量的冲击下,有一个算一个,俱都叠罗汉似的跌进门槛内,摔了个狗吃屎。
滚烫的地面燎得他们“嗷嗷嗷”的鬼吼鬼叫,偏偏炙热的感觉又叫他们喘不过气儿来。
门槛之外,跌跌撞撞、还能勉强立住的其余男女老少都被眼前的这一幕唬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
这才有老人想起何满仓来,却是费了半天的劲儿,才从一众张大了嘴巴大口呼吸的青壮身下扒拉出被压了个结结实实的何满仓。
何满仓脸色铁青,已是闭过气儿去了。
七七八八一众人又乱成一锅粥,又是忙着给他掐人中,又是揉心口捶背心,好容易幽幽吐出一口滚烫的黑气儿来,何满仓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被烫了个欲仙欲死,又被人压了个七荤八素,甚至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都不算甚的,恨不得将何员外剥皮抽筋才是真。
何家的这间宅子地段虽十分寻常,周遭住的也都是些没名气的穷老百姓,可何员外虽是个命中无子的绝代股,将黄白之物看得比命重,而且还是个惯会享用的,置办起产业来从不眨眼。
很多年前就陆陆续续买下了隔壁四五家街坊的宅子,翻新打通,竟还叠山理水地造了个亭台楼阁的小花园,看起来似模似样的。
旧年又刚花了两百两银子来翻新,青砖灰瓦都是簇新的,起码十年不用再动。正院里还是清一色的鸡翅木家什,陈设都是古董,字画也都是出自
名家之手,算下来少说也值个一两千两银子。
怎的不同摘了他心肝一样。
可转念一想,他还真就不信了,老畜生真的敢纵火!
何况就算送他十副熊心豹子胆,真的放了一把火,可后院里又能有甚的值钱玩意儿,不过粮食同房舍,就算烧光了也不痛痒,何况何家还养了这许多的家丁伙计,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可不是吃闲饭的。
而且吧,何满仓一肚子下作主意,已是盘算着何员外利令智昏,提油救火如此昏聩,说不得反倒便宜他接下来行事儿了……
狗屁不通的何满仓打心里一万个不想帮何员外擦屁股,可其余一众宗亲街坊们,好些已经醒过神来,俱都心急如火般的嚷嚷着救火了。
何满仓翻了个白眼,又紧接着琢磨起怎样才能把眼前这场面圆回来,只他仍旧缺氧的脑袋里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不免进退两难。
而后院之中,阿芒同丫头赶到的辰光,后院中一溜七八间后罩房已经烧起来三间了,其中还有一间正是柴房,黑烟滚滚,已经呛得人说不出话儿来了。
苏二郎正领着十来个家丁伙计在用沙土灭火,而似乎真个失去了理智的何员外却举着火把,仍在倚疯做邪的意欲纵火。
老管家同何娘子领着两三个家丁,正在围堵他,老管家老泪纵横,都快跪下了。
阿芒只看了一眼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在无畏纠缠的这几人,当机立断地就让丫头先把何娘子带出去:“这火没救了,你带着奶奶小小姐先离开,离得越远越好。”还道:“苏相公交给我,到辰光咱们会合,还是老规矩。”
丫头年纪虽不大,可能在这样的世道活下来,本就不能是等闲心性的孩童,更不曾怨天尤人的把自个儿当孩子看。
很快明白了阿芒的意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重点头,同阿芒说了句“小心”,就过来拽着何娘子往外跑:“婶子,远水救不了近火,别说咱们还没水,这火没法救了,咱们保命要紧,我先陪您把妹妹送出去……”
何娘子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到丫头提起女儿来,瞬间醒过神来,望了眼正领着人挖土灭火的丈夫,倏地泪盈余睫,仓皇点头,竟是甚的都没说,转身就带着丫头往偏院去。
阿芒看了眼没做无畏纠结的何娘子,长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捡了块砖头,就要往还在发狂的何员外脑门上拍。
阿芒也不知道何员外到底是真疯假疯还是失心疯,不过力大无比却是真,四五个人竟然完全拿他没办法,不但夺不下他手里的火把来,还差点被他点燃了衣裳。
就连阿芒都试了两次,才抓住机会,两步越过气喘吁吁的老管家闪到何员外跟前,一砖头下去,正中目标,何员外两眼一翻,瞬间失去了行动力。
回过神来的老管家踉跄了一下,自然大怒,眼神如刀子似的朝阿芒劈过来:“兔崽子,老子宰了你!”
可到底顾不得收拾他,慌手慌脚地先扶住了七荤八素的何员外。
阿芒耸了耸肩,气息不匀,面上却带笑:“不把他砸昏,你们这是要陪葬吗?”
说着含含糊糊地丢下句:“宅子必然保不住,你们有甚的,赶紧早做打算,保命要紧。”
就顾不得理会他们了。
顶着叫人窒息的灼热和浓烟跑到苏二郎跟前,拖了他就要走:“相公,别再徒劳了,老房着火烧起来没救,咱们自保要紧,快点离开这里吧,奶奶同小小姐还在等着您!”
这样说着话儿的工夫,其实从着火到此刻,前前后后也不过小半盏茶的光景,可眼前一溜后罩房已经全部燃烧起来了。
苏二郎露在外面的皮肤发黑发红,嘴唇却发白,已是汗如雨下,却是摇头:“不行啊,不能让火势继续蔓延烧向四邻,这罪过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