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王大柱家

白梦在棉纺厂干了几个月。

在外人看起来捡了大便宜的工作，在她看来每天生活在地狱里一样，尽管王大柱用了关系给她安排了很轻松的活，但还是把白梦累的半死，真不知道那些女工们为什么要挤破头往工厂里来，好好嫁人待在家不香吗？

不过白梦没得选择，家里头现在是真的没钱，她跟金贵又没有粮本，之前是因为怀孕，有理由不上班，流产后又休息了一个多月，她是没有办法再继续待在家里混日子了，因为她都看出来王大柱不乐意养她俩。

下了班累了，别的女人还要做饭，白梦可不想做，她每天都带着金贵去吃国营食堂，反正她现在一个月有二十块钱的工资，一天一顿饭在外面吃也是供得起的，王大柱也随她，她现在能挣钱管自己跟儿子一顿饭，也比以前要好多了。

只是王大柱偶尔会想起柳绵绵，想到她那天跟卫轩站在一起。

她跟以前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

从上次来海城时他其实就发现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现在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是因为自己没有珍惜过，现在成了别人的女人了吗，柳绵绵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她怎么会认识卫轩，难道说她以前就跟卫轩认识了？

无数的疑惑爬上心头，如同几百只几千只虫子在嗜咬一般。

王大柱最近都在纠结这事，自然没有察觉白梦跟以前不一样了。

头发也比以前洋气了，穿上了漂亮的套装，就连吃完晚饭也不太喜欢回来，白梦这是参加了播音员的面试，准备偷偷离开这个地方。

播音员啊，文化局的干事，坐在广播前念念稿子就能把工作做完了。

想想就觉得体面，甚至比王大柱这个要下车间的车间主任还要体面。

白梦真是死也没想到，自己以前喜欢听收音机，喜欢模仿里面的人洋气的腔调，这些都是偷偷摸摸的，有一天她能靠着这个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如果能进文化局，还愿不愿意跟王大柱在一起，就是白梦说了算了，到时候她一定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好男人，政府的，科研单位的，国企的管理人员，谁不比王大柱现在要好啊。

想到这里白梦眼前浮现出来站在柳绵绵旁边的男人的形象。

他那样英俊挺拔，高大帅气，柳绵绵站在他旁边小小的一只，就她这样被男人抛弃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站在那么优秀的男人旁边，白梦一想到，嫉妒的牙都要咬碎了，所以滨海区政府一来招人，就冲着这个男人她也要去！

今天天气有点冷，白梦还是穿上了裙子，也请好了假，坐上了去往滨海区的班车......

————

“这是腊猪头，有什么不一样的？”武大姐看着两个被处理好，正在晒太阳的猪头，皱了皱眉问。

两个猪头，本来她打算自己掏钱买了，让柳绵绵给她做，两家还是一人一半，但柳绵绵非要给一半的钱，她也只能收了，看见柳绵绵清理、腌制、晒干这些流程这样的繁琐，她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腊味有腊味的好吃，这几天天气冷，先晒上几天，过几天我家就把煤火停了，炒菜那些都用柴火。”

“这又是要干啥？”武大姐一脸的疑惑，不过她是相信小柳的厨艺的。

“这是要熏制，熏一下更有风味一些，这要是在我们老家，天气冷了要烧火炕，就挂在头顶上，熏上几天味道就进去了，不过咱们这地方也不能那样熏啊，就用炒菜的烟熏，熏个十几天看看，肯定比不上老家的腊肉腊肠，但多少会增加点风味的，你们老家不做腊肉？”

“我们那会儿哪有富裕的肉吃腊肉啊，也就这几年条件才好些，早几年猪头也不好买。”这回是托了武大姐的关系才买到，因为油水少，猪头比普通的肉还要便宜一半。

柳绵绵一想也是，原主在村里的时候，大队分点猪肉，也等不到做成腊肉的时候就得吃完，而她熏制腊肉的经验，也是来自于她本人的生活经历，她小时候老家是要杀猪，是要熏腊肉的。

她小时候的那个年代，那还早着呢。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敞开了吃肉。

是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

不过近几年条件已经好了很多，等到中美建交，就有进口的大豆，养猪很重要的材料豆粕（也就是大豆提取了豆油以后的副产品），养猪养鸡的饲料都是这个，而豆油可以给人吃，再也不用依赖菜籽油，到那时候吃肉吃油也就不是奢望，柳绵绵所在的那个时代，每年进口大豆1.5亿吨大豆，而这几年开始南方很多地方开始普及杂交水稻，粮食的压力明显减少。

这样一想思想就劈叉了。

武大姐笑：“这几天忙，不然去村里跑一趟，看看能不能再收几只鸡，你家那只大公鸡没留住，还是杀来吃了？”

之前柳绵绵在村里一口气买了两只鸡，一只是冬至吃了，一只没磨过那群孩子们，也吃了。

但是对外她不会说自己孩子馋，跟武大姐都不会讲。

“鸡放在阳台很脏的，我也懒得清理，再说捆着太久了会瘦，等过年前咱们再去一趟和平村就是了。”

“行，说好了啊，咱们一起。”武大姐心说，这次肯定要多买几只！

毕竟，武大姐现在也是区委的正式职工，涨了工资了嘛，现在家里两个正式工，武大姐也觉得手里头也不该像以前那样抠搜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说到年底供销社又杀了几头猪，又说起早上起来排队去买肉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孩子们快放学的时间，听到外头有人喊，武大姐才想起三个备选播音员今天来滨海区面试，主要是给领导看看，也让她们瞧瞧滨海的环境——

让人看看，滨海也不是那么差的。

武大姐说：“我们那边文化局在招人，我先去看看几个备选人，回来再跟你聊啊，要是待会儿我没回来，你跟阿美她们几个说，让她们自己吃，对了你记得跟阿美说给其他人留点别吃太多了。”

柳绵绵觉得好笑，王文美在她妈嘴里那就是个狗肚子，不看着能一直吃吃吃，顺便就忽略掉了武大姐说的文化局招人的事。

只是武大姐一出门，就碰上了打扮靓丽的白梦，她正在跟人说话呢。

哟，那不是胡大良是谁？

————

武大姐没走过去，而是看着这两人在聊天。

胡大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看见个长得漂亮的女同志过来问路，就乐颠颠的跟人搭起话来，反正是顺道，就顺便跟人一起到了区政府办公室。

“你是去区政府办什么事？”胡大良笑起来，看着也不像不和善的人：“刚好我也在区政府上班，带你进去方便些。”

这就是暗示白梦，他在区政府职务不低。

白梦今天穿的很漂亮，外套是一件俄式风情的风衣，下半身是一条毛呢裙子，她在棉纺厂这种单位上班，弄到几身漂亮的衣服也是很轻松的事，别看她孩子都四五岁了，但论起风情来，还真不比未婚女青年差，又比许旭那种长期磋磨家务的家庭妇女，多些青春活泼的靓丽感。

“您在这里上班啊，早知道就直接问你了。”白梦的眼睛很清澈，看上去一点都不刻意勾人，但却实实在在的把人的魂给勾走了，她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认识有权势的男人的机会的：“我面试的是广播员，您知道有多少备选人吗？”

是广播员啊......

广播员跟播音员一回事儿，现在都管这个岗位叫文化局的。

胡大良到底也没昏了头，就算眼前这个女人很漂亮，但是跟他也八竿子打不上关系，但是如果让许旭进文化局，那好处都是他家的，他面上虽然带着笑，但心里已经在冒坏水了。

“是听说在招广播员，但是有几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这种岗位嘛，也不是硬性岗位，可操作力度也大，而且属于我们区文化局，现在政府部门都在初步的筹建期，文化局连一个人都没有，要是这位女同志您选上了这个岗位，后续可是大有可为啊......”

胡大良这样一说，白梦的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武大姐就一路这样跟着，看着两人聊的火热，在心里已经给白梦画了个差，这种女人，真是见个男人都要搭几句话，跟胡大良真是一路货色。

剩下的两个候选人，一中的杨芸跟师专的朱兰，长相就没有白梦那样亮眼了。

这回不但是武大姐跟杨校长，区政府的一些领导也看了一眼，都觉得几个候选人还不错，尤其是白梦长得很漂亮，以后区里有文娱活动，她还能担当主持人的角色，这样一想她的综合条件要略好一些。

而且杨芸跟朱兰就是海城本地人，来这边看了一圈，对滨海区不是很满意，吐露出不太愿意留在这里的心思。

“看来这个白梦还挺合适的。”白梦走后，几个领导都这样说。

“我觉得白梦不太合适。”武大姐想到下午遇到的那一幕，白梦那样的笑容......真不是她多心。

“有什么不合适的。”领导想了一下白梦的表现，半开玩笑的说：“武大姐，你不能因为人家长得漂亮，就对人多心吧。”

武大姐“嗤”了一声：“漂亮，漂亮的我见的多了，犯得着嫉妒她这样的年轻女同志，我是觉得白梦做事有些飘，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家庭背景，她是二婚，现任丈夫在棉纺厂当车间主任，给她安排了个计件员的工作，她嫌累早就不愿意干了，我们这个工作岗位是需要临时接任务的，还需要配合小学跟中学，做好普通话的教育跟推广，就她这样的，您觉得她能干长久？”

武大姐的这个说法，几个领导都持有保留意见，因为他们觉得白梦还是可以的。

长得也漂亮。

就武大姐提出来的意见，某位领导说：“也不是不能考虑，到时候问问她本人的意见，看得出来白梦本人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女同志，也热爱学习，她说她的普通话是跟着收音机学的，这很难得嘛。”

长得好，又会对领导们说好听的话，这样的女同志，哪怕别人没有旖旎的心思，一起工作看着也舒心啊。

其他几个领导也纷纷表示，白梦的素质不错，如果本人确实有来这边上班的意愿，只是跟丈夫从海城到滨海的距离，这段距离是能够克服的。

不过对武大姐的反对意见，各位领导们也给了反馈，毕竟以后两人是要经常打交道的，关系处不好也很麻烦，某位领导跟她说：“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能够找到比白梦同志更合适的，我们也是支持选一个更好的女同志胜任的，毕竟以后是要跟你们办公室频繁打交道的，最主要的是跟你也要合得来。”

除了办公室大门，武大姐还气不顺呢，什么叫跟她合得来，她觉得自己跟白梦那种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绝对不会合得来，当然那些领导希望看到这一幕，可不愿意被人家讲，是他们愿意招一个长得好看的摆在办公室里，看着智商赏心悦目。

这一路回到了家，武大姐还气闷呢，刚好碰到丈夫提早下班。

王局长见她耷拉个脑袋，便笑道：“最近可是真忙了啊，都没空做饭了，今天又是阿美在家做饭，看来家里今晚的伙食开的必然不错。”

这也是玩笑话了，但凡王文美做饭的日子，白米饭肯定煮的够够的，还很舍得放油，武大姐心疼不已，都恨不得让这孩子别搞了，还是王局长劝她放宽心，东西都是吃进肚子里去的，一个月多吃个十斤米，其实也多不了多少钱，武大姐想着自己现在一个月要多了二十几块钱的工资，也就作罢。

不过又想到，自己得多干多少活，在外头跑上跑下，这一个月下来竟然也没多存下钱来，全都让家里人吃肚子里了，又开始气不顺起来。

“爸妈，你们回来了。”王文美举着锅铲出来，乐滋滋的说：“饭菜都做好了，等姐姐回来就能吃饭了，你看我勤快吧。”

武大姐忙跑进去看，一壶清油只剩大半，心里疼的哟，这才月初呢，全家一个月也才六两油票，让这孩子快嚯嚯干净了，过年小柳还说两家要一起炸丸子的，这哪里能存下炸丸子的油，想想就肉疼。

“我心口疼。”

“妈，你可别心口疼了，我小柳姐姐说，过几天她要去乡下收清油，你去不去啊？”王文美觉得，以后家里就她做饭好了，她厨艺可比她她好太多了，就是有点费油。

这叫啥，这叫巧妇难为无油之炊。

“你没看我最近快忙死了啊。”武大姐正觉得自己头晕，王局长扶她坐了下来。

“那我跟小柳姐姐一起去。”王文美说：“我骑你的车。”

她现在已经会骑车了。

“你叫她啥？”

“她就比我大十岁，我总不能叫她阿姨吧。”王文美说。

“等等，这哪里来的声音。”武大姐突然听到有人在朗诵唐诗。

“是卫大哥家里那几个孩子，最近皮的很，小柳姐姐不让他们吃完饭乱跑，拘着在家读唐诗呢，你看他家老二皮的，昨天还砸坏了胡大良家一块玻璃，不过他说不是他砸的，今天许大姐去她家，两人还干了一场呢。”王文美喋喋不休的说着八卦，却见到她妈没仔细听她讲。

几个孩子的声音齐刷刷的，格外的好听，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楼上，楼上住着孩子多的，那不是小柳他们家吗？

领读的是个女声，那女声悠扬婉转，清清朗朗的，格外的好听，跟电视机里面报新闻的主持人都差不多了，这么好听的声音居然是小柳的？

以前天天听她讲话，也没觉得她普通话讲的这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