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流年不利,这老八和老九去世的消息刚传到朝堂上,住在汇芳书院一直静养的太后也是突然就病来如山倒,让这段时间一直战战兢兢的太医院众人在炎炎夏日里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而黛玉这边到了临盆之期,也是离不得人。
再加上今年夏天格外炎热,就连圆明园都热得很。哪怕如今到了九月,这气温仍和往年的七月似的,时不时就有人中了暑气。胤禛也因为此等境况,特意亲自出巡,前往坊间了解情况,并拨款开了凉茶铺子给老百姓。太医院里所有的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来用。
如此境况下,自然是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杏花春馆里禁足宫女的病情了。
流朱起先只是有些轻微头痛,看起来该是着了凉或者是吃坏了肚子。得亏温实初要照顾莞嫔的胎,时常来杏花春馆,也会带些日常要用的药丸来。流朱自小勤快,身子又强健,所以大家都以为只是普通吃坏了肚子,便没有上心,在常备的药箱里寻了些药丸吃下也就罢了。谁料过了两日,这头痛不轻反重,身上还起了许多的红色疱疹,直让流朱双眼冒星,腰膝酸软,竟是连走路都得扶墙了,还发起了热来。
甄嬛得知,不由得心如油煎。可温实初跟随胤禛一起出巡,至少还得再等个三五日方才能回来。小允子求爷爷告奶奶地向守门的侍卫大哥求情,侍卫也心中有几分害怕会闹出人命,便来到流朱这里一探究竟。
此时的流朱面色黄败地躺在床上,俨然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一个侍卫想走近些细看看,却被另一个侍卫一脸惊慌地拉住了:“呆子,别去。按着他们的说法,我看着这姑娘,搞不好是见了喜,最轻也得是个水痘,要传染的。咱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自己有个什么好歹也就罢了,传染给家人可是不得了了。现在太医院都空着,也没法找人来断病,不如干脆把她先挪到边边角角远离些的空屋子里。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怕这龙胎有恙,自然也怪罪不到咱们头上来。 ”
两人这么一合计,就决计要把流朱挪出去。小允子顾及着流朱到底是甄嬛的陪嫁丫头,不敢擅自做决定,便去问一问槿汐。槿汐自然是以甄嬛的身子和龙胎为重,便同意了如此。
小半个时辰过去时至傍晚,侍卫们寻来了担架,就要把流朱往担架上搬,却被浣碧看到了。她让灵灵拦住了她们,头也不回地奔向甄嬛处,推开了阻拦的槿汐:“姐姐,流朱和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能忍心见她生病就让侍卫把她丢出去?”
甄嬛此时正在用晚膳,被风风火火的浣碧搞的一头雾水。她放下手中的福寿红釉五彩碗,银筷子在碰撞出一声细微的清脆声响:“碧答应,你在说些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浣碧一时有些没有回转过来,难道这件事不是甄嬛授意的?
槿汐见这情况连忙跪了下来:“娘娘恕罪,碧答应恕罪。实在是流朱姑娘的病情不容乐观,瞧着像是水痘,会过人的。若是传染了这杏花春馆里的他人,尤其是流朱姑娘又是近身侍奉小主和龙胎……奴婢知道小主同流朱姑娘情谊深厚,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奴婢作为掌事宫女,便允了侍卫带流朱姑娘出去避疾。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和碧答应责罚。”
说完,槿汐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此时的甄嬛顾不上惩罚槿汐,撑着自己的腰扶着桌沿起了身:“流朱她现在在哪儿?带本宫过去。”
“还请娘娘以龙胎为重,不要过去啊!”槿汐抱住了甄嬛的双腿,“娘娘,您别怪奴婢多事,现在太医院没有值守的太医,可流朱姑娘已经……已经出痘了!如果是水痘也就罢了,可万一若是见喜……娘娘您可要三思啊!”
“什么?见喜?”甄嬛只觉得头晕目眩,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若是小孩子还好,可成年人见喜,能有几个活得下来的?没见当初世祖顺治爷都是因为见喜驾崩的吗?圣祖康熙爷之前在小时候就出过痘,在脸上留下了不少斑斑点点的痕迹,可也是因祸得福当上了这个皇太子。后来,他便一直大力推行种痘,从宫中到八旗,让有条件的孩子在二到四岁时接种。可会接种的多是男子,女子就算是有这个条件也会因为惧怕脸上留印儿而拒绝接种,更别说下人们了。
甄嬛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转为了鲜艳的潮红。她刚想开口,一阵腹痛传来,让她当即痛的直不起腰来。
“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槿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扶住了甄嬛。她又把手放在了甄嬛的肚子上,只觉得可以感受到肚皮上有强烈的胎动。她心知不好,如今这孩子才刚满七个月,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她喊来佩儿,把甄嬛搀扶到了床上,自己对着浣碧福了一福:“碧答应,奴婢知道您和流朱姑娘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可咱们娘娘又何尝不是呢?咱们娘娘再怎样也是一宫主位,您现在不过是个答应的身份,如何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来指责我们娘娘呢?更何况娘娘她还怀着龙胎,想来流朱姑娘也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而伤害了娘娘和龙胎的。如今娘娘胎气震荡,您在这里也是不方便了,还请您即刻回去。”
流朱终究还是被蒙着面的侍卫们抬上了担架。浣碧在灵灵的搀扶下,就看着流朱身上盖着一层白布被抬了出去,火烧云的霞光映在这白布上,红得好像是血一样。
朱红色的门缓缓关上,那白色终究缩成了一条线,再也看不到。
天,“唰”得一下就黑了。
就好像太阳从来都没有升起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