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缡斜向中间靶道,全神贯注盯着一朵刺茸茸的红蓟花,它不停地在别的目标重影里摇摆,像被多大的狂风在劲吹,她静悄悄地等,觑准时机,射出了最后一发光弹。
一击命中。
没有花丝花瓣满天飞,给陈太太稍稍省了事。绯缡平静地收枪,将全组靶道扫视一遍,情况非常不理想。
这轮加时赛,两组里势必要淘汰一个组。基础难度也比先前高,因为大家开始射击晚,起初就有重影干扰。更糟糕的是,在加时赛里,他们发现光弹擦到目标边缘,不算打中。虽然目标的灵活性降低,可以再补一个光弹击落,但擦中之后反而极麻烦,不是散碎的花瓣就是各种动物皮毛,飘飘扬扬和其他目标混在一起,干扰视线。
反正每条靶道都像一堆被打翻的杂糊糊,还被龙卷风呼噜呼噜地四处卷着,满世界乱甩。
绯缡现在啥都不能干了,不久前还在急速分析支援哪条靶道最有效率,这时早恢复了淡然,脸上瞧不出丁点急躁遗憾,只是再转个方向朝另一边男组觑一眼,目测人家可能稍好一点,至少清理完的靶道比她这组明显多两条。略略一比较后,她敛目立定,等候大家收工。
旁边江太太是全组最外向之人,做事爽,前头心太急将光弹狂射,这会子也早用完光弹收了枪。可恨打剩下的靶道目标一个个还很多,而它们非要坚持摇摆到停赛时间才肯隐没,江太太此时只能眼睁睁瞧着她的靶道云遮雾绕,没人管着,那目标还能和目标对撞,好似撞歪了一朵花,雾里的花瓣雨兀自慢悠悠落下,顿时显得十分仙十分唯美,看得她十分不畅快。更可恨靶道目标没歇菜,上方大屏也同步映射给全场看,老在昭示这是一条清理失败的靶道,让站于下方的她等着都觉得难为情。
江太太懊恼着她早先该细细瞄准,不该一股脑儿将光弹额度用完,不然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和其他大嫂一样,再努力努力,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打落一两个目标。
江太太憋了憋,背对着观众,脸上没那么摒得住,有点跃跃地想讨论吐槽。她飞眼瞅瞅近旁站立的绯缡,终于忍不住轻轻出声道:“晏组。”
绯缡眼风朝江太太扫了一下。
考拉奇行营的称呼方式总在兴起新风潮。比如,罗望征召团的男人们自打应征进了考拉奇,互相称呼了几天先生后,见面就会改成这位兄弟,背后提起也是那位兄弟,如今,各有司职后,一来二去又会把人家职位行当带上,显得互相敬重。于是,考拉奇行营的训练女队也有样学样,把组长官职叫出来。故此,绯缡在女三队四组里,原先的商大嫂这名号就改成了晏组。
绯缡私心里觉得,这种称谓很一般,官职小得无需特特给敬称,但她随大流,人家叫晏组,就晏组吧。反正商大嫂这称呼,她也没有习惯得很好。
比赛中,没明文规定不准说话。先头其他组,相邻靶道的成员偶尔对个眼神交换几句意见也是有的,不过,绯缡向来说话懒。
江太太见绯缡没接话,恹恹地默一秒,自责道:“我打得太差了。”
作为一个短期训练小组的小组长,绯缡只是领头喊口令,或者转达两句徐士官的命令,她压根没有太多的集体荣誉感。有任务主动不推诿,任务结束自动卸负担,就是她做组长的态度,这会子她自个射击完毕,大家也都接近规定用时要收工,还对过程和成绩纠结什么。
她仍旧没评价。
江太太自己悄悄地叹了一声。
“…都一样。”绯缡终于压唇吐出低声。淑女是不可能对着一个失意之极的太太一点都不表点什么的,小小安慰是要给的。更何况,自打被呼了晏组,小组长绯缡能感觉自己对本组成员或多或少还是生发了几分保姆心,有时候,会略啰嗦地关照她们几句。
江太太脸色一亮,立即开叨:“晏组,你瞧我这道,这什么花嘛,老不消停。”
这句可长了。
绯缡下意识斜挑眼眸,瞅上江太太的靶道,真正是雾里看花,愈加如仙景了。
江太太这靶,绯缡在完成自己的靶道任务后,就近支援了一发光弹,帮她消灭了一个重度拖影的目标,就转向其他靶帮忙了。这轮加时赛的靶道都不清晰,绯缡的应战策略是先拣有困难的靶道,每条帮一发光弹救救急,回过头来再一瞧,江太太这靶道已一团乌麻,救无可救,为效率计,她就完全不管了,把最后几发光弹给了情形更好些的靶道。
如今听着江太太哀怨那花儿,绯缡默默抿了抿唇角,觉得当时已放弃她,要是这会儿又不接茬,显得过于心硬了。
“素素花。”她根据自己的知识答道。
“嗯?”江太太不意还真能得听一花名,鼓出眼睛再一遍打量那些花瓣,“素素花?晏组你见过?”
“嗯。”
绯缡在东临做孤独症候人群的陪伴机器人拟景实习项目时,一个太太闲时喜欢看花,尤其偏爱那种和孤独花语沾边的花。素素花,挺好养,能在好多星球归化改良,不同星球变种的植株形体颜色虽有出入,但基本上都花色素淡,花瓣奇繁,层层堆叠,很适合对坐自怜。那太太郁闷了就便摆一束花在大厅中,支着颐从花瓣外围一层层往里寻花心,数花丝,偶尔也揪花瓣,可以消度去一个下午。绯缡做完那项目,顺带也学了一些花知识。不过,她肯定不会给江太太讲这些。场合不太允许。
脑子里将东临做研究生的那段轻闲日子忆了忆,绯缡又没其他话。
“嗬,还真是那个素什么花,不简单啊。”曹文斐惊奇道,手肘捅捅薄唇军官,“这家属我还有些印象,老妈说她爱看风景。”
薄唇军官嫌弃地侧侧身体,正声道:“别花儿什么的,规矩点。”
曹文斐嗤一声,眉眼斜挑,半晌吐出一个字:“怪。”
“毛毯没有了。”绯缡简洁道。
“我们…”江太太失落地咽咽口水,再次向绯缡确证,“这次真的会输?”
“会的。”绯缡眼睛都不眨。
场上江太太忧郁地又叹一小声,瞧着大家伙儿都差不多停下了,她整整表情,学绯缡一样摒住脸颊。一会儿眉眼肃然,只待小组长一吆喝就收队回座位。
徐进才气坏了,大嫂们就是难带,那话多的江大嫂这会子还有闲情和小组长聊天,把话少的小组长都带起说悄悄话了。
一组十条靶道,上空都有大屏,有九条映射的是目标跳动情况,只有一条清理完成,映射的是射击位前的人脸,那是极醒目的。虽然绯缡一直面无表情,但偶尔嘴唇翕张,稍稍留心就能看出她在和旁边人对话。徐进才紧张自家小组战况的同时,忍不住那好奇关心,接进了射击位上的语音记录,这下知道了他原来年纪轻轻就在背地里被大嫂们称了老徐。
还有气人的是,小组长对形势的判断和他一样,但输得那个坦荡自然,比他这个带训官还要放得开。
虽败犹荣,虽败犹荣,能拼到加时赛才被硬刷下去,别人组都还没有这样的。徐进才使劲安慰着自个。
他又盯着一靶大屏,隔一会儿见绯缡竖着脸,唇角再也没扯动,一双峨眉下射出的是冷静锐利的眸光,跟静音画面可媲美,这才能代表他真正教出来的肃穆军容。他可算宽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