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檀安一个人坐在大厅中。时间过得非常非常慢。
“商大哥。”
他抬起头,眸光一愣,下意识站起来:“葛大嫂?”
邱绵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飘忽的笑容:“我刚刚看见方先生在和你说话,他走了,我就过来打个招呼。”
“哦,”商檀安连忙敛敛忧色,抬手将身旁的椅子按出来,“葛大嫂,你快坐。”
“谢谢。”邱绵绵坐了下来。她看起来很瘦,整个人也没精神,就像一片枯黄的纸一样,坐在椅子上都没有一点实在感,和以前简直没法比。
“好久不见,葛大嫂你还好吗?”商檀安小心翼翼问道。
邱绵绵苦笑一下,半垂眸:“…好久没有听到葛大嫂这称呼了。”
“对不起,我…对不起。”
邱绵绵摇了摇头:“斯人已去,只是将我剩下来,叫我学会接受这现实而已。我已经接受了。”
商檀安越发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接,他望着形容枯槁的邱绵绵,想到葛冠卿的不明确死因,再想到绯缡同样遭遇了?虫,如今正闭目躺在液槽里,心里免不了那可怕联想,当真是乱得可以,沉默片刻,低声安慰道:“葛大嫂,你要向前看。冠卿在天上,会希望你好好的。”
“…是吗?”邱绵绵幽幽道。
“嗯。”商檀安转开话题寒暄道,“葛大嫂,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尹大嫂和顾大嫂前一阵子约绯缡…去看你,”他说到绯缡心头又是一阵焦心,停了停,缓声继续道,“听说你那时还不能见客,你现在好些了吗?我们这些老邻居都很牵挂你,只是平时工作压身,一晃又过去这些日子了。”
“谢谢你们。”邱绵绵低声道,半晌吸了口气,“我没什么,只是冠卿一走,我就不大想见人。我现在还好,没人叫我去上班,医院也不赶人,我每天就在这里帮忙做点杂务,晚上也住在这里。有时候有人来医院,我就过来说说话,或者引引路,毕竟我对医院比别人熟悉些。”
商檀安瞅了瞅邱绵绵,点了点头:“在医院有利于调养身体。”他想了想,终是极不忍心看邱绵绵这副样子,诚恳劝解道,“葛大嫂,一直在医院,对心情调适却是不相宜。若是以后感觉身体好一些,想换个环境工作,或者你要回家住了,需要收拾什么的,你就来找我、怀词或者德成,我们这些老邻居都可以帮你一起参考筹谋,你不必跟我们讲客气的。”
“谢谢。”邱绵绵低下头,“现在暂时这样,冠卿在这里走的,我每天游荡在这里,总觉得他还陪着我。”她抬头看看商檀安,忽地醒悟过来,强笑道,“看我说了些什么,我本来是知道商大嫂在这里,想过来安慰你的,却反过来让你一直在宽解我。”
“你知道绯缡的事了?”商檀安微诧道。
邱绵绵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一丝苦涩:“春院长哪天没有空巡查医院,哪天外边就送人过来了。这是规律。”她同情地看过来,“先前我听方先生说,这次有商大嫂在内,根本不敢相信。具体发生了什么?”
商檀安摇头,限于规定,只简略道:“还不是很清楚。我白天接到通知,她被送来医院了,现在在做隔离治疗。详细情况我还在等正式的家属通报。”
“他们不会让你知道所有事的。”邱绵绵的声音细弱,也怅惘,“怕你又心痛,又没办法,徒增忧惧。”
商檀安看了看她,没说话。
“商大哥,你不用担心,商大嫂一定会好好的,”邱绵绵吸吸鼻子,苦笑中带着真诚的祝福,“不是每个人都有冠卿这些的坏运气。”
她和方司徒一样,明明没有很充分的证据来论证绯缡此时必定安好,但仍旧坚持陪着商檀安枯坐了一段时间,以示精神上的支持。
待她离去,商檀安懈了神,望向她的背影,那消瘦人影飘进了大厅里侧的一个转角走廊,真如一抹没有实在身体的幽魂,让人见之心酸。
葛冠卿的遽然长逝,以及这长逝造成的悲剧后果,就深刻地印在眼前。
他低头盯向地板,想到绯缡此时仍在疗程中,她那个隔离小间便在这地板下的某个深层位置。脚底就僵着不敢稍动,竟似怕震动会传到她那里去。
时间又过了好久。
“阿曹,方烈,你们俩累了一天了,待会儿完了赶紧休息去。”医院的大门自动滑开,四人说着话走进大厅,齐齐脚步一停,视线俱往座位区投过去。
空寂的大厅里,一个男人默默无声地坐着。
“商副司。”顾格讶道。
商檀安扭转头,扫了一眼,见是蕲长恭、顾格、曹文斐和方烈四人。
“商副司,你来早了在等?”顾格当先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晚餐吃过了吗?”
“吃过了。”商檀安站起来,视线在四人面上掠过,微微颔首致意。“几位长官也吃过了吧。”
“吃过了。”
商檀安迎着这四人,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曹文斐和方烈正是事发时的通桥要塞当值防卫正副长官,而蕲长恭和顾格值的是前一班,但事发时还未离开通桥要塞,返回管控室辅助了。
“几位长官来医院,是…”他问道。
“我们来看看护卫军两个兄弟。”
“护卫军两个兄弟,情形还好吗?”
“也在治疗中,看医院怎么说。我们下了值,就过来看看。”顾格瞅瞅商檀安,“老弟,你气色不大好,也别太过着急。哦,对了,待会儿我们代表护卫军,也过去看看商大嫂。”
商檀安微愕,抬眸再望望面前四人:“谢谢。”
“那我们先过去了。”
“好,你们忙。”
蕲长恭微微扭转脖颈,望了望商檀安。整个大厅,就只见他一人,穿着灰黑色的工装,坐回了座位,不出声地等。
转过廊角后,顾格叹了一声。
几人听在耳中,俱都沉眉肃脸,默默不言,只剩靴底声,一路向院长办公室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