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休息,四大社区迎来了一件欢天喜地的事。洗漱间的问题总算可以解决了。
绯缡留在家里,等工程队过来安装。商檀安记着方司徒的嘱托,约了青云社区的通勤车,去方司徒家帮华婧照看一眼。
“我可能会晚点回来,还约了怀词,到他家去叙叙旧,德成也去。”商檀安准备去汇云和老邻居们聚一下,了解葛家的事,临走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行吗?”
“行的。洗漱间又不是要我装,有工程队的。”
商檀安便轻笑一下,从储物格里拿下一个方罐,那里存着他从集市里买回的糖果:“我拿一些糖给方大嫂和顾大嫂。”
绯缡便提示道:“商晏做的那叠手帕,可以取两条当伴手礼的包装。”
“好。”
绯缡帮着去取,一回头,见商檀安两手捧出满满的糖果,又往罐子里抖落回去一些。
“留下你要吃。”他转眸向她不好意思笑。“你不多了。”
“伴手礼太轻不好。”绯缡咕哝道。他买回来自己不太吃,想起来就叫她吃,幸亏她也不甚想着嚼零食,今天倒正好能凑出他出门的伴手礼。“第一次去别人家,多拿点。”她交代道。
绯缡手巧,三两下帮商檀安扎好了糖果手帕。
“要是有问题,你视讯给我。段里人家要是有什么问题,你记下反映给组长。”商檀安预计今天安装洗漱间,邻居大嫂们必会叨两句给绯缡这个户段长的,谁叫她还肩负着反馈段内生活设施使用情况这一零碎的社工职责呢。
大小事嘱咐过一遍,商檀安抱歉地拿起糖果,出门了。
绯缡看着他打开篱笆院门,走在十三段公路上,冬日的琼哥光芒洒在他身前身后,隔壁的达格先生在院子里和他打了一个招呼,甚至到了段东口,他和魏明簧互相问好的声音,都能顺着被阳光烘得暖起来的风吹过来。各家大嫂们已来不及地向她叫过来:“段长,工程队铁定准时来的吧?”
一切都那么鲜活。
商檀安走了似乎没多久,绯缡就接到他视讯,背景里华婧追上他:“商哥,商哥,还有一包糖你拿去给嫂子吃,我一包就够了。”
商檀安半侧身,朝后摆摆手:“方嫂你都拿着。”他根本没等华婧,转回头就急匆匆开口:“绯缡,我有临时任务,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你别等。”
“出去么?”绯缡首先就这句。
“不出去。回部里,有事要安排。”
绯缡便放了心。
那天,到了夜深,她都没有睡着。商檀安还没有回来。
月光都攀爬到布帘上了。
绯缡在心头滤着今天的事,洗漱间的使用反馈还不错,段里人家都说可以,明天早上的雨暂停,下雪通知传达下来了,让雪花落地自然消融,人可以无防护接触。
她脑海中便闪过断崖群下深渊谷的那场静谧大雪,不由比较着,罩内外的雪,应是不太一样的。毕竟,罩内的循环水汽是经过适应性调整的,罩外却是蛮荒天成。不过,如今罩内轮番拟演着罩外气候,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登陆人离主动暴露又接近了一层。
绯缡想到深渊的雪,便想到自己在出入口缓冲的那一夜,又紧接着想到陷入医院没消息的邻居葛冠卿,甚至去帮忙也没了消息的方司徒。心头顿时烦乱起来。
院里篱笆门轻轻地嗒一声。
脚步声几乎没有。
穹屋的门滑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廓闪现在门框处的月亮光里。门随即关了,那人摸黑弯腰,窸窣地脱了靴,悄悄地进了屋,沿着远离床边的路线走向简易洗漱间。
“洗漱间弄好了。”
商檀安吓一跳,转头见发声的大床上隐隐坐起了一个身影,在那道流满清月光的大布帘前,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形。“你还没睡?”他顿在原地。
“嗯,我想告诉你,洗漱间可以正式启用了,原来的洗漱间,被我改回穿衣室了。”
“哦,好。”
灯光大亮。将两个人都照亮了。
绯缡坐在床上,目光盯着商檀安,上下逡巡了两遍,掀开被窝欲下床:“我给你讲解一下新洗漱间的功能。”
“不用,不用,你继续睡。我自己来。”
绯缡便指了指位置,一双眼睛仍盯着商檀安。
商檀安走出两步,迟疑地停下:“怎么还不睡?”
绯缡点点头,半晌道:“没事吧?”
“…没事。”商檀安仍往洗漱间的位置走,但见绯缡转着头,目光一直追随他。“怎么啦?”他声音很轻。
“没事,对吧?”
商檀安沉默地望向她,她那抬起下巴仰看他的样子,披散头发等在被窝里的样子,让他愈加沉默。
“有什么事吗?”
“绯缡,”商檀安张口,却似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摇了摇头,“我本来不想在今夜说。”
“怎么啦?”绯缡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眼睛睁得很大,她伸出手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过来说。一定有事情发生了,她的感觉很不好。
“绯缡,”商檀安轻轻地走近床边,俯下头注视着她:“冠卿…走了。”
“谁走了,去哪里?”
商檀安又沉默良久,才哑声道:“绯缡,冠卿…死了。”
绯缡在被窝里挺直腰坐着,过了好一阵,她才意识到冠卿是葛先生的名字。那个在考拉奇时很斯文的邻居,有次说起什么事便你们女人怎么样,但其实很顾家的一个人,这次进了医院就听不到消息的环境安全专家。
“…怎么死的?”她不敢置信,“确定吗?还是谣传?”
“今天驻在戎野平原的一个观察站响动了警讯,发现了一队虫踪迹。指挥部派出机动外勤队,我接到命令,赶回部里加班,为外勤队伍提供后方援助。外勤队成功捕获了一只雄虫,在继续捕捉雌虫的过程中,一名护卫军战士不幸被虫尾部扫到。我去通桥那边指导外勤机器人的检查清洗,听到了医院的事。”商檀安说着低下头,“冠卿殁于今天中午之前。”
今天中午之前?绯缡眨动着眼珠,现在她全身上下僵直,似乎只有眼珠能动着。今天中午之前?让她想想,那时候商檀安推开篱笆门,走到公路上,要去搭车看华婧和旧日邻居,打听葛家情况。那时候琼哥拨洒着光芒,在每家每户的小院中,邻家大嫂们老远地高声地攀谈着要装的洗漱间。
她摇着头,试图去想象同一时刻,那个说话很斯文的年轻男子躺在病床上,容颜枯槁,或者以一种她想不出的灰败模样,停止了唇边最后一缕呼吸。
“…不,我不喜欢…死亡。”她有点茫然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