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羞辱之意,已然是昭然若揭了。
晋赟并未立即身动。
圣上嘴角的讥讽更浓了几分。
“怎么?是景王给的你胆子,连朕的话都可以不听了?”
圣上知道,晋赟应该没那个胆子就这么光明正大站队明月奴,且就算他真的要站队下一任储君,明月奴也是目前的诸多选择中胜算最低的那一个。
低到几乎没有。
因为自己从未真正动过传位给一个女子的想法。
明月奴在夺嫡之争中,从来都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可无论这胜算如何之低,圣上也决不允许太平司和皇子公主有任何牵扯。
太平司的人,永远只能是一头头孤狼。
束缚他们的绳索,只能握持在自己手中,这样自己才能够继续放心用他们。
一旦这孤狼和外界有了任何超出自己允许范畴的接触,自己就必须好好让他们痛上一次,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晋赟垂下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了无奈之色。
而后,他缓缓挪动双膝,从那一地的碎瓷片上膝行而过。
那些瓷片根本承受不住一个男子身体的重量,在划开膝盖处的衣衫和肌肤后,在晋赟的膝下再次碎裂成了更细微的碎片,而后,细碎的瓷片狠狠嵌入伤口之中,伴随着一步步膝行向前,在伤口中愈发深入。
绵长而深刻的疼痛,一股接着一股蔓延全身。
殿内的血腥气慢慢重了起来,江寅的头也几乎埋到了胸前,半点儿也不敢抬起。
这种疼痛对晋赟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他身上大伤小伤无数,这种伤口是最微不足道的。
若说羞辱,身在太平司,历练之中,为了锻炼人面对各种险境之时的抗压能力,晋赟受过的羞辱数不胜数。
跪瓷片在里头根本排不上号。
只是,他还是有些寒心。
他着实没有预想到,圣上居然会对一场几乎放在明面上的见面有如此大意见。
自己前脚刚从长月楼出来,后脚立刻被召入内廷。
而且,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如此不给自己脸面吧?
自己头一次正式面圣之时,便是成了太平司大阁领那一日。
从那第一面开始到如今,近十载过去了,圣上待自己虽算不上多么礼重,可作为直属陛下的心腹要职,陛下从来不会用这般直白的方式羞辱自己。
他可以想象,自己顶着满腿的血痕从皇宫踏出那一刻起,皇都里关于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陛下申斥的猜测便会立刻传得飞起。
甚至于,太平司内部也会因此再起波澜。
虽说太平司在自己手下一直还算平静,那些不服之人早几年也都被料理清楚了,但即便是晋赟再自信,他也不敢说太平司是一块上下一心的绝对铁板。
对陛下的忠心或许是一致的,但同样,对权力的渴望也是一致的。
暗地里盯着自己大阁领这个位子的人,不会少。
他们或许不会在自己势强之时主动出手,但绝对乐于在圣上对自己的信任出现危机之时来上前添几把火。
圣上明知这一切,却还是这般做了。
他是要警醒自己。
自己大阁领的位子和如今的权势,都是他给的。
他能给,自然也随时能够收回。
突然,晋赟的脑海中回响起刚刚玄戈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你对陛下的忠心,所以你觉得,只要不触碰到陛下的底线,你绝不会成为下一个我。但晋赟,我曾经也是那般想的。”
“你知道在我之前的那任大统领是如何死的吗?”
“失踪。一夜之间,他所有存在的痕迹都被抹除,仿佛太平司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一般。就像你不知晓我是为何而死一般,我在成为新的大阁领之后,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若说我是因为知晓了太多,触碰了陛下的底线才被处理掉。那么他呢?从先帝到如今的陛下,我们如何知晓,他们心中的底线是什么?谋逆?不忠?还是说随便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我们掉脑袋的理由?”
当时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所以你觉得景王会成为那个例外?”
为君者,不都是如此吗?
似乎看出了晋赟心中所想,玄戈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答案,不一定是你的答案。那你就自己去寻找这个答案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成为下一个我。”
晋赟没想到,这个答案竟然来得这么快。
“晋赟,知错了吗?”
“微臣知错。”
晋赟俯身跪下,额头贴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姿态是十足的服从与恭顺。
圣上却依旧半点儿让他起来的意思也无。
“景王专门为你设下的宴,如何?”
“微臣不敢,微臣同景王殿下见面,只为赵霖一事,是微臣轻率,考虑不周,不该与景王殿下私下见面,请陛下重罚!”
“只是赵霖?”
“只是赵霖,绝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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