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打碎(1 / 1)

承庆殿内。

明明是年节的喜庆日子,但殿内伺候的人却都小心翼翼半点儿笑意都不敢有,一个个低垂着头,走路的时候落脚都是轻之又轻。

尽管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刚刚得了年节赏钱,但如今谁敢面露喜色呢?

太子殿下伤了腿,能不能恢复如初,如今满宫里谁都不敢说。

若真的落下了残缺,那前朝后宫可是要起大风波了。

他们如今每个人也都是战战兢兢。

伺候太子殿下的活儿之前的确是人人艳羡的。

可若是这承庆殿来日换了主子,他们的前程又在哪里呢?

内殿。

宣元景麻木地看着床边燃着的鎏金錾花喜福有余宫灯。

那是上个月,自己崇贤馆的功课得了父皇夸赞,父皇特意从他的私库里赏赐给自己的。

自己宝贝非常,将其好好放在床边,觉得那代表自己会慢慢重新夺回父皇的关注,代表自己会压倒长姐,成为父皇最出色的孩子。

但如今,这喜福有余的宫灯,却成了一种讽刺一般。

一个因为一意孤行,非要积雪未除就去骑马的冲动太子。

得到的就是硬生生别断了自己的腿这般可笑的结局。

一开始,宣元景还可以觉得这是旁人害他,怀疑马匹被人动了手脚,怀疑那马场上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他怀疑大皇兄,怀疑其他皇子的母妃,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姐姐。

是不是他们嫉妒自己最近表现得太多努力出众?

所以要下手害自己。

那样,他就能为自己找一个可以恨的人。

但是,父皇在他受伤后的第四天,带来了最终的调查结果。

是意外。

前一日下过雪,外头实在是太冷了。

若是战马还好些,可猎苑里的马都是精心养着给各位皇子贵人骑马用的,平日里下雪,那些贵人们自然不会来骑马,这些马几乎从未在雪天被长时间骑着奔驰,自然是不适应那般温度的。

所以,冻得过头了,便出现了那遭意外。

宣元景不愿相信。

他声泪俱下让父皇再查一查。

他不相信这是意外。

可圣上当时的眼神,宣元景想,他大概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几分失望,几分嫌恶,几分无奈。

唯独,缺少一个父亲的心疼。

“太子,这件事朕是让太平司亲自去查的,你所骑的那匹马当日的饲料,用的马具,甚至喝的水,马场的每一块地皮,他们都仔细查过了,马场当日所有在场的人也都一一问过。这就是意外。”

太平司是天子直辖的调查机构,独立于大理寺,只负责机密案件。

这次圣上动用了太平司而不是直接让宫正司去查,可见他一开始的确也是怀疑太子受伤背后是有人出手。

可事实就是,没有人出手。

这就是意外。

下过雪的马场不适合跑马,可太子太过心急想要练好马术,所以不顾郑柏堰等人的谏言,执意上了马。

若是骑个一两圈下来也没事,可太子坚持要完成每日必须的练习,那马冻过了头,最后果然出事了。

这一切,谁都没错。

猎苑的人劝过了,最后以裴九安为首的一众校尉也都忠心救下了太子,避免了更坏的结果。

停了猎苑课程这件事,是郑柏堰雪后奏呈圣上,圣上亲允的。

那天本就不适合跑马。

太子有错吗?

似乎也没有。

他只是害怕自己的功课落后于人,所以哪怕下了雪,哪怕外头那么冷,他依旧要去练习。

他想获得自己父皇的嘉许,想成为所有人中最出色的存在。

因为身为太子,不出色本就是一种过错。

就算他有些太急了,过于急于求成而忽略了危险。

可是谁让他产生了这份急促之心呢?

是圣上。

他那所谓的平衡之举,彻底让年龄本就不大的宣元景彻底心态失衡。

他想要找回曾经的关注,想要找回所有人称赞的神情。

但圣上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那错的会是谁?

猎苑的郑柏堰被撤了职,负责养太子那匹马的一应人等也都被打了一顿撵出去了。

但再重罚,也没了理由。

毕竟他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裴九安还冲上前去救了太子。

最后,这件事就只到此为止了。

裴九安还被升了两阶,来年开春后便要去千牛卫了。

那剩下的大半错,就只能是太子自己背了。

圣上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全是不满和失望。

“君子不立危墙下,你是储君,自然该好好爱护自身,你的安康关乎大雍的未来,但你却如此冲动,若不是被救下,太子,你甚至有可能被那马直接踏碎了头颅!身为储君,却连保护自身都做不到,明明身旁人已然多番劝谏,你却执意而为,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迎着宣元景那满是泪珠的脸庞,圣上长叹一口气。

“罢了,事情已经出了,你好好养伤,也好好静思己过。这个储君的位子,你该如何去坐?好好改了你那冲动执拗的性子!待你伤好之后,朕再来看你。”

说着,拂袖离去。

陈皇后日日来陪他,可也唤不起来宣元景的精神了。

他被那日圣上的一番话伤得彻骨。

而且,宣元景更怕自己的腿日后真的落下了残疾。

虽然他还小,可也知道,大雍立国数代,从未有过身有缺憾的国君。

若是……

可越心急,他就越觉得自己的腿伤好得慢,尽管陈皇后每日都劝他放宽些心才能好得快,但宣元景仿若走进了牛角尖一般,日日焦虑到无法安寝,甚至要靠着安神汤药入眠。

如今,年节热闹,所有皇子公主都去参加年宴了。

唯有他。

身为太子,却只能疲弱无力地躺在这里。

那些宗亲王族和文武百官会如何想?

宣元景只觉得,那些猜疑和议论的声音,已经从年宴举办的太平宫里传到了承庆殿。

宣元景不想喝药,也不想吃饭,就那么呆呆半躺着看着烛火。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殿外传来了小内侍的声音。

“殿下,乐安公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