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在周围的火焰消失之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废墟般的房屋之中,和之前燃烧的已经是不同的布局,墙壁上溅落着新鲜的血,一道血痕显示了有人刚刚从那里逃走。她看看周围也没什么别的线索,拍摄了一下便沿着血迹追踪了出去。
这次出门之后没有迎来场景转换,反而是一条似乎刚刚发生过流血事件的废弃街道。一些尸体倒在角落无人理睬,少数还活着的也只是苟延残喘,陆凝目光所及,大多数都受了重伤。她虽然能凭自己的医疗知识进行简单的包扎,可是缺少药品和输血这些人一样活不下来。
不过终究是记忆里的场景,她也没必要去救。陆凝走了两步,沿着血迹,找到了一个半躺在阴影中发出粗重喘息的人,他的腹部有一大滩血迹,一些还没有被塞回去的脏器还在外边,手中握着一把被折断的钢刀,也是早晚会死的人。
陆凝让火焰更明亮了一些,照亮了他的脸。
这只是个让她依稀有些印象的人,似乎是之前游客的其中之一,不过此前陆凝从未遇到过他们。而这个人也因为光照略微抬起了头,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到了陆凝,抽了抽嘴角。
“是吗…你…到这里来了啊。”
“看起来你记得我。”
“你们是第一批走的那几个…所以还有点印象。”
“你们遇到了什么?或者说你遇到了什么?事先说明,我救不了你,我也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这里啊…呵呵。反正我的队友都死光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遭遇了ist的追杀,赌命前往潮汐入口的列车站,但是依然没能逃过一劫。进入列车,寻访国王的踪迹,试图躲开ist的追杀…可惜最后只剩下我了,而我也会死在这里…”
“很遗憾。”
“如果不是混沌场景,我们也不至于这样。ist…实际上已经解构了死亡的奥秘,他们正在制作专属于自身的特殊部队,大量死亡的居民提供了足够的资源,就连荒原的黑刻也不过是磨刀石而已。当ist的亡者军队成型的时候,恐怕黑刻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你们就是因为得知了这个?”
“这是绝密,贵族不希望自己手里的王牌被泄露出去,即便这只是他们研究的项目之一。”这个游客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我们拼命逃出来,也是觉得这件事至少应该要让人知道,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一定会有更大的问题出现。可惜现在我们怎么都看不见了。”
“谢谢你能告知我这些。”
“最后…能让我轻松一些吗?我内脏被破坏了,现在真是相当痛苦,自己也没什么力气…”
“一路安好。”陆凝拔出短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头部,顺间死亡,不留任何痛苦。
这也只是给她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而已。出现在每个房间里的都是记忆的碎片,也就是说在陆凝来之前,这个游客就已经死在了此处,而他的记忆依然被抽了出来继续化为这个记忆网的一环。想到这里,陆凝愈发担心此前出现的多萝西、丹生和晏融,她是不清楚究竟是否是死了的人记忆才会被融合进来。
赤红的网正在蔓延,嵌在脖子上的胸针正在宛如心脏一般跳动着,金色的火焰正在从双翼上滴落,在地面灼烧成一个个具有神圣概念的符文。
“正是这个…”
冠礼见证人指着晏融大笑着说道。
“太多人的死,只是因为他们不够坚硬,他们太容易怀疑自我,容易被别的事物影响了目标。善人、恶人,都逃不出这最基本的人心,但是你已经拥有了这个坚固的甲胄,你能够抵挡这个囚牢中的扭曲和湮灭。”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晏融踏上一步,“否则我的长枪就会贯穿你的胸膛。”
“我?我是谁?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这个名字,国王不允许我保留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能保存下来?但是——有一个办法,有一种方式,只要我们能够重新见到国王,你就能知道一切!”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原本是这样,因为国王只存在于他为自己建造的记忆之内,可是!可是现在你穿过了破碎镜墟不是吗?你见过了洗礼见证人,你也见过了国王的记忆,我们已经掌握了三分之二!”
“最后三分之一的部分是什么?”
“永劫回廊!如果我们能打通和永劫回廊的连接,沟通葬礼见证人,我们将能取得国王完整的记忆碎片!除了他自己分割出去的那些以外,足够组成国王这个整体的记忆其实已经足够了!”
晏融咧嘴一笑:“说得倒好,可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冠礼见证人顿了一下:“国王能为你解答一切疑惑,只有他回来,我才能离开这里,我的使命才算是结束。”
“可我不觉得国王回来是什么好事。”晏融摇了摇头,“只有这些破碎记忆的国王真的还是那个贤明的君王吗?就算是,他曾经做下的这一切,如今的结果又是他一手安排的吗?我信不过这样的人。”
“呵呵,真亏你能那么冷静。你不像是那些对国王存在着狂热信仰的人,没关系…如果你不做的话,那么那些误入这里的人迟早会坠入思维的陷阱,成为这里回忆的一部分。”
“你什么意思?”
“我虽然不能窥视整个记忆网,但要想知道它是不是活跃,成长了多少还是比较清楚的。从我们刚刚交谈开始之前,这座囚牢就在欢快地进食着…很显然,新鲜美味的记忆正在融入这片囚牢之中,当那些误入者身上的价值被彻底榨干之后,恐怕就会丢进那充满残渣的底层,要么变成新的怪物,要么被怪物吞噬吧。”
晏融眉头一皱,她是知道自己小队的目标就是直指王宫,往深宫囚牢这里来的,加上刚刚自己悄悄查看了一下团队任务,发现徽章收集的进度已经变成了四个,说明又有一些人有了收获,她完全不想赌。
“底层怪物就是以前被这里吃掉的那些人?”
“虽说是穷凶极恶的凶徒,其人生经验却也因此更加丰富,是合格的养料呢。令我惊讶的是现在这些养料的丰富程度可完全不亚于那些凶徒,真想知道都是什么来历…”
没等冠礼见证人说完,地面就开始四分五裂,蔓延的红网开始粉碎筑成地面的大理石,金色的火焰将晏融托在了空中,散落的石头很快就落入了空荡荡的下方,带着火光,没入那片粘稠的黑暗当中。
无数个眼球睁开了,浑浊的、充血的、芒刺状的、燃烧的、泛着死一般浮肿的——晏融花了几秒钟时间才理解到这些眼球其实都是一段段的记忆,它们安静地凝视着上方。在这些眼球中间,绵密到几乎结块的神经将它们连接在一起,那似乎是脑却又不是脑,这些神经层层叠叠,只能勉强见得到下方还有更多的眼球存在,根本看不到底部。
在晏融的目光中,一颗有着蓝色瞳仁的绝望眼球从一段神经上慢慢生长出来,很快就和别的眼球别无二致。
“看到了?如果你刚才不把自己的记忆拽回来,很快也会化为这里的养料。”冠礼见证人怪异地笑着,“你想见到最下方的怪物?那要先从这些回忆中过去才行。”
陆凝感觉自己所见到的越发诡异了起来,在遇到了一些自己熟悉的人的过去之后,更加混乱的情景开始在眼前出现。现代化科技下的献祭、捧着火箭筒的神像、正在交战的双方军队一边拿着刀枪一边开着坦克在平原上相对发起冲锋,一片晴朗的沙漠上方变成红色星球的恒星慢慢睁开了“眼睛”…
用不着继续查询旧日篇章,她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已经饱受摧残了,这些东西甚至没有多少意义,仅仅就是不合常理,怪诞,让人哪怕不去思考也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还是没能走到下一个休息室,推开下一扇们的时候,她看到了让。
他坐在一个幽静的画室中,周围全都是画作,栩栩如生的美丽男女被精致地印在了画作上面,而让则双目无神地靠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被换上了一身华贵优雅的贵族礼服,一幅血迹未干的新作正摆在他的面前,画上的让比起坐在椅子上的让反而更加像个活人。
人和画陆凝都没敢直接触碰,她看了看周围,画室一样只有两个门,自己进来的一扇和侧面一扇,她走到侧面的门旁,将拉门拉开,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清癯的老者,一身宽松的长袍,手中拿着研钵和杵,正在磨制着颜料。
这是长孙赋——陆凝也没想到自己在监狱里没见到的人在这里见到了,“人类肖像”,他用某种秘术以活人为原料将他画在了画布上,由于这人是个流浪画家,一开始也没人知晓,直到失踪人数过多才被发觉并逮捕。
可是这个人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长孙赋是个很偏执的罪犯,他的一生中应该没有在这样华贵的画室里作案的条件,根据仅有的记录,他只需要自己的技艺,而因为穷的缘故,多数时候选择的作案地点都简陋不堪。
这并不是一段记忆,而是各种不同记忆的融合…就像之前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一样。
长孙赋抬起头:“等我给这里的主人画过了画像,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我不这么认为。”
陆凝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在长孙赋还没惊愕之前打碎了他的脑袋。
这里或许就是让对于自己死亡的记忆,陆凝不太确定,不过她不觉得已经融合了财宝的让会轻易被一个罪犯杀死,连一点反抗痕迹都没有。
当她离开画室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温和的灯光和沙发。这里是休息室,她感到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经过了多久。当坐在沙发上时,甚至身体都传来了疲劳的感觉。
“这个地方真是能消磨人的意志…而且到现在为止什么和国王相关的信息也没找到…”陆凝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的人脸,“不能多给我一些提示吗?”
“很抱歉,不能帮到您。”
“算了…估计我现在的状态和痼疾缠身也差不太多。”陆凝掏出自己的旧日篇章,“虽说能帮我们保持理智,可是如果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就在这时,她看到那个塔季耶夫的脸张开了嘴,仿佛在尖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陆凝立刻跳起,这里难道不是什么休息室?可是明明有记忆网端梢的存在——
嗞啦!
从那张人脸的七窍当中,喷出了金色的火焰,烈焰迅速开始向着周围蔓延,将周围那阴郁的气氛和腐臭的感觉也迅速荡涤一空,陆凝甚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情况,她居然能感受到一丝安心,连疲劳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此时的冠礼见证人却在狂笑!
“哈哈哈!我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行为!你是想要自杀吗?或许给自己脖子上来一枪更加痛快一些!”
晏融已经将身上的红网延伸下了地面,而记忆所凝聚的财宝原本就是这里渴求已久的事物,即便那红网上沾着金色的火焰,不断增生的血红神经也在拼命向红网蔓延过来,与之接驳在一起。
“难缠…”晏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是在这里沉积了无数时光的记忆,陈腐老朽却也顽固不化,你真以为自己刚刚凝聚起来的外壳可以抵挡住岁月的刮削?真可惜,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携带了见证人记忆的人,却是个蠢货。”冠礼见证人摇了摇头。
晏融已经没时间反驳他了,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和下方传来的一阵阵繁杂记忆碎片的精神和躯体的战斗中,金色火焰焚烧掉的部分是她的胜利,而被大量神经扑灭的则是她失去的回忆。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接触,她看到了自己的队友们,看到了蓝荼等人,她终于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了,尽管状态不佳,可是还不算为时已晚。
“那就来试试!”
火焰汹涌卷动,聚集于晏融的长枪之上,她双手紧握着这延展至将近五米长度的火焰风暴,一跃而起,金翼扇动之间直冲向了那眼球和神经织成的网。
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或许是诞生以来的第一次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