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杀伐(1 / 1)

第二百零一章杀伐  王晁递折请辞,连太极殿都没有上,态度坚定,昭宁帝惋惜一番,却不挽留,准许他告老还乡,又恩赠太傅衔,以虚职恩养,归乡后一切用度均有户部特银转拨给府衙。

他一走,宋昭阳出缺升任吏部尚书,从此名正言顺打理吏部一切事宜。

其后又派了旨意,点了赵澄入刑部学事,姜承德自然心中不满,可天子金口,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这入部是他苦求来的,本是看中了工部或是礼部,再不然就要把人送进司隶院,没成想昭宁帝跟任何人都没商量,直接把人弄去了刑部,放到了严崇之手下。

赵盈是在散朝后回了司隶院接上宋乐仪往城中景善坊去逛的。

据说景善坊中新开了一家铺面,三层半高的小楼,四四方方的围成一个小院儿,一楼大堂空出来,二楼是雅座,三楼是雅间,剩下那半层是个大平层,只对花重金包下来宴客的客人开放。

大堂正中挖了一小块儿池塘,竟不知从何处引了活水进来,水流涓涓,假山怪石置于其间,又有假荷放于其中,还有三五尾养的极好的鱼,看起来赏心悦目。

距离池塘不远的地方搭了个小小的戏台,或是说书,或是登台演上一场折子戏,又或是歌舞艺妓登台表演一类,总之每日变着花样来,绝没有重样的。

自二月初开张营业以来,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一时简直要将杜知邑的云逸楼都给比下去。

宋乐仪早就想来看看,但她一个人无趣,又懒得拉上别家姑娘一道,偏这些时日朝廷事多,赵盈总分不出身陪她,这才拖到了如今。

赵盈其实仍有别的事要办。

孙淑妃派人送红豆糕给她,传了消息,一则朝中一切昭宁帝目下的确是在为她和赵澈造势铺路,希望他们姐弟二人能和赵澄握着同等的势力,将来不至于太过落了下风。

二则魏娇娘在赵澈身边伺候,人虽然还算老实,但难免有争风吃醋的时候,她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沈明仁好似也没有来得及如何调教她,人就被弄到了赵澈身边去。

起初赵澈对她的确好过了红微,可近来朝中事多,加上赵澈入了吏部去学习政务,每日课业以及骑射又不能落下,回到昭阳宫后还要应付魏娇娘,这才三五日工夫,便就撂开了手,反倒更愿意叫红微陪在身边了。

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赵盈却不觉得如此。

还得找个时间回宫一趟,魏娇娘她另有打算,当日送去赵澈身边,可却不是叫她死心塌地跟着赵澈的。

如今赵澈冷落她而亲近红微,时机正好。

另则还有许宗和玉堂琴的旧事——

但难得宋乐仪兴致这样高,京城里的事情总是处置不完的,一件接着一件,她想了想,也不想叫宋乐仪失望,索性丢开这些事,陪她出来玩儿上一日。

赵盈的马车在景善坊外停下,丫头先下了车又递手去扶她二人,赵盈才从马车里钻出来,斜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调侃笑语:“真是难得,倒在这里见上殿下一面。”

宋乐仪听那语气直皱眉,实在是过于纨绔不正经了。

听起来就是个不着调的公子哥儿。

她扶着赵盈,顺势还把人往身后藏了一把,顺着声源方向望去,锦衣华服,缓带轻裘,青年郎君仪表堂堂,面容又偏阴柔,是她不曾在京中世家郎君中见过的一张陌生面庞。

她听赵盈说过,辛氏二子,一个男生女相,一个不苟言笑。

赵盈笑着拨开宋乐仪的手,只是站出来与她比肩而立,并不曾踱步近前:“是巧合,还是二公子有心?”

“殿下觉得我有心便是有心,殿下觉得是巧合便就是巧合。”辛程倒相当的自来熟,赵盈不往前迎,他就兀自踱步上来。

徐二闪身绕到前面去,长臂一横,拦下他:“放肆。”

从前他们都是暗卫,只在暗中护卫,暗中行事,不过武举时徐二曾扮做司隶院小校尉的模样出现在姜承德等人眼前,是以打那之后赵盈往来出入,他也能站在阳光下,在明处护卫赵盈周全。

辛程也不恼,隔过他,视线定格在赵盈身上:“入京当日曾唐突殿下,今日我请殿下和——”

他好似才看到宋乐仪,眼底一时闪过惊艳。

赵盈的美丽是耀眼夺目的,与她站在一处,谁都占不了上风,世间少有人能比过那张脸。

可他并不喜欢。

太过美艳的东西,往往留不住。

宋乐仪眉眼精致,更具三分英气,她也不似赵盈那般白,但一张小脸是百里透粉,最健康不过的颜色,也最娇嫩不过的颜色。

她五官全都是刚刚好,单拎出来看,没有哪一处是极出众的,可凑在一张鹅蛋脸上,就成了最完美的一张脸。

辛程不动声色正了正神色,又理了理衣襟:“这就是宋大姑娘吧?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有幸,不如叫我请殿下与宋大姑娘一桌席面,全当是为当日莽撞同殿下和大姑娘赔罪。”

这人说话又好有意思,宋乐仪挑眉看他:“二公子要与公主赔罪也罢了,可却不曾得罪过我,此番言重,这桌席面我吃不得。”

漂亮的女孩儿即便是开口说出拒绝的话,也是如黄鹂清啼一般悦耳的。

辛程非但不恼,反而面露喜悦之色:“大姑娘近来住在司隶院陪着殿下,不就是防着我登门吗?我几次送上拜帖殿下都不见,想是大姑娘为我莽撞之言把我记恨上了,怎么不是得罪?”

他试图上前,可徐二拦着,他一时又怕宋乐仪真拿他当登徒浪子看待,倒老实起来,驻足未动:“我是一番诚心与殿下赔罪的,大姑娘不如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是要与赵盈赔礼,可话全是在问宋乐仪。

赵盈牵着宋乐仪,拿指尖戳了戳她手心儿。

宋乐仪本就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辛程这个事儿吧他虽言辞无状,冲撞唐突,但另有用意,且事情也的确是赵盈自己派人散出去的,怪不到辛程头上去。

她生气无非是觉得辛程仗着他是辛氏宗子,入了京还这样嚣张轻狂,加上父兄又总说,辛程随辛恭一同入京目的不明,可总非善者,京中诸方势力未动,连姜承德都按耐下来不曾送上请帖,赵盈头一个与他过往从密,传出去未必是好事。

她这才几次三番阻拦着,对辛程这个人…倒也还好。

眼下赵盈示意,她便做了退让姿态。

辛程又不动声色松口气,徐二方才把路让开。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迎着赵盈和宋乐仪二人进门去。

宋乐仪自他身边路过时,隐有一股淡淡桂花香气,要么是她所用桂花头油,要么便是她香囊中佩有桂花一类,味道淡淡的,清甜不腻。

他笑着跟上去,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景善坊近来生意实在好,辛程是昨日就派人来定过位置,三楼的雅间才留有一间给他。

今日一楼大堂中是说书人在讲则天皇后之野史所记,抑扬顿挫,讲的不错。

说不得这些故事讲了几日,今日正又讲到则天皇后临朝称帝一则,如何知人善用,明察善断,又是如何大兴酷吏之治,残害李唐宗室,再至于又如何与其女太平公主共享男宠,云云此类,竟讲的津津有味。

赵盈上楼时正听闻则天皇后大兴酷吏之治此处,说书人口中那自是雷霆手腕的一代女皇,心狠手毒,她便听见有楼中客人私语,说她亦是手腕刚硬,心狠手辣。

宋乐仪面色沉下去:“徐二。”

赵盈摆手:“悠悠之口,难道尽杀之?”

“可…”

她还能笑得出来,好似不在意,只是眼神匆匆瞥过传出声音的雅座,她不确定是不是那一间,一眼而已,收回目光,提步上楼去。

辛程跟在她二人身后,也想知道她如何处置。

一直等到上了楼,入了雅间落了座,小二且先奉上茶水点心来,辛程给了赏银后,那小二正要退出去,赵盈拢指叩桌案,小二便又驻足:“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日台上说书人讲的这一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还要将则天皇后如何与女共享男宠之事一一细说?岂不有伤风化?”

她声音清冷,小二头皮一紧:“那公主您的意思…”

“去换一折话本来讲。”她手肘撑在桌上,手掌心托着腮,“这位先生既通古知今,叫他选了冯太后或萧太后生平来讲,孤喜欢听这个。”

那小二就是再蠢笨,也晓得她用意,哪里还敢在这屋中多待,唯恐下一瞬他是要遭殃的,忙不迭的应着是,猫着腰就退了出去。

一出了门又匆匆告诉他们掌柜去,那掌柜原是极会来事的人,不知如何一间一间屋子的进,又如何一一安抚劝说,再不叫人议论赵盈之事,连台上说书先生也匆匆换了一话本,话锋一转,由则天皇后事迹向前追溯,选了辽国太后萧氏生平讲起来。

赵盈给了徐二一个眼神,他会意,退至门外。

辛程侧耳细听,果然脚步声没在门口停下,反而朝着楼梯方向去远。

他回眸,好整以暇打量赵盈:“殿下不是说,悠悠之口难堵,无法尽杀之吗?”

“二公子入京谋事,难道不知我曾罚城中妄议尊者,践踏天家威严的刁民每人一月苦役之事?”

辛程啧声:“法不责众。”

“所以我只抓那些冒尖出头的,我听不见是他们运气好,我听见了,他们认栽认倒霉。上一次是一月苦役,这一次可就没那么便宜。”

赵盈高高的挑眉:“二公子觉得此举不妥?”

辛程摇头说没有,却又去看宋乐仪:“大姑娘觉得呢?方才见大姑娘面含愠色,眉目间满是恼怒,您是想叫人把人抓了?还是把人舌头割下来?”

这种话他说的轻描淡写,宋乐仪听来实在血腥。

这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无论他要选谁,矛头本都不该指向她。

宋乐仪眯了眼:“杀鸡儆猴,杀一儆百,这道理辛二公子不懂?”

辛程嘶了倒吸口气。

这表姐妹二人还真是挺像的。

看起来一个是明艳无方,一个是风姿绰约,可怎么喊打喊杀,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宋乐仪把他神情尽收眼底,掀了眼皮横去一眼:“二公子似乎觉得这样不好。”

“也好,也不好。”他似是而非一句话,目光始终定格在宋乐仪身上,“英姿飒爽,却也过于血腥,端要看人能不能接受了。这就好比——桃花。”

他声音戛然而止,是猛然收声的。

赵盈已经皱起眉头,宋乐仪脸色也未好看到哪里去。

话里有话,弦外之音究竟如何,她们暂且不得而知,只这样的话,大抵含着些风流。

辛程不敢把人惹急惹毛,忙转话锋:“宜室宜家,也是逐水飘零,都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殿下和大姑娘自己高兴,那才最要紧不过。”

宋乐仪又挑眉,也不再看她,反手拿了个橘子在手上,细细与赵盈剥来:“我只公主这一个表妹,说来是枉顾尊卑的僭越,于我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妹无异,我自是到何时都护着她的,旁人生死,我不甚在意。”

大约…确实在某种程度来说,她和赵盈也像一类人。

能云淡风轻断人生死。

方才楼梯上那一声徐二叫出口,是要杀人的。

她没撒谎,更不是在做戏。

她真的认为那些人该死。

辛程不免又多看她两眼。

那样的眼神虽不至于赤裸裸,却也灼热。

赵盈接过宋乐仪剥好的橘子,见辛程越发无状,脸色阴下来:“你在看什么?”

明知故问。

辛程顺势收回目光,方才实则已唐突佳人,这会儿得和软些,不然把人惹毛了,可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笑着摇头:“只是从未见过似殿下,似大姑娘这样的女孩儿,此番入京,方才知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千人千面,什么样的性情都是有的,这上京养人,姑娘家也可豪气飒爽,真叫人心生向往,突然庆幸我与六郎一道进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