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连击退葛兰法兹几次进攻之后,战事暂时缓和下来,也许双方都感到疲惫,或许出于对彼此的忌惮。
虽然柴堆镇也有几百人死伤,但镇子上的气氛却不见哀戚。除了两天前,由奥兰索医师带着星辰教团举行安魂仪式上,让观礼众人同感悲伤,柴堆镇上下很快又投入热火朝天的备战当中。
泰·卡丹正好路过一片铁匠铺和衣甲铺,耳边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他瞧见一群圣歌团步兵正在接过刚修补好的胸甲,这些身材高大、神态刚毅的士兵,总是让他感到惶恐,下意识要去回避。
在泰·卡丹看来,之前柴堆镇外那一战,如果没有这支突如其来的援军,葛兰法兹就应该攻入柴堆镇了。到那个时候,惹人烦的奥兰索医师会被吊起来杀死,那个臭婊子珊多丽也会被扒光了游街,而自己则带领着剩下族人向葛兰法兹投降,并且得到圣鳞之子的嘉奖,获得丰厚的赏赐。
可惜,现实并不像泰·卡丹预想那样发展。
“这帮人都是从哪儿来的?干嘛要来帮忙啊?奥兰索那个家伙到底许了你们多少好处?”泰·卡丹内心愤恨不平。
然而转过街角,迎面就见一大片灿灿白光,柔和而不刺眼,却让泰·卡丹呼吸登时一窒,脑子中传来虫豸不安的颤鸣声。
等泰·卡丹反应过来后,就见当初那座小礼拜堂外聚集了一大帮人,其中有不少是因为战斗而肢体残缺的伤兵,还有许多普通围观镇民。而最中心是身穿纯黑教士袍的艾比利特主教,他的名声经过先前一战,如今在柴堆镇内可谓是无人不知了。
就见艾比利特主教将伤兵断残的腿平放在自己膝盖上,脸上神情尽是悲悯与关怀,他口诵圣言,不仅周身放射出一束束光耀,连空气中都回荡着圣歌礼赞之声,让小礼拜堂外围观众人,无论是殖民者还是土著,都心生崇敬之念。
艾比利特主教身上散发的光耀,并不是简单的光芒,这其中蕴藏着“舒缓痛苦”的效力,能够移除或压制住众人身体与灵魂中的痛苦与不适。
部分镇民见此情形,更是激动地跪下来,热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双手十指紧扣在胸前,无意识地重复着主教所发圣言,由此引动神迹力量更加蓬勃生辉。
“主啊,我将遵循您的教诲,毫无保留地奉献于善良。”
这似咒语、似圣言的话语,将放射而出的光耀扭转汇聚,凝结在艾比利特主教抬起的手臂指尖,就见他向下轻轻一指,化为朴素的朦胧微光,笼罩在伤兵残肢之上。
仅仅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伤兵那条膝盖以下被截断的小腿,竟然重新生长出来,丝毫不让人觉得有骨肉血腥的观感,一切都是那样的纯洁无暇,最后连肉带皮,让伤兵腿脚恢复原貌。
艾比利特主教动作轻缓,亲手将伤兵腿脚从自己膝盖放下,面容慈祥好似家中老父亲。
此刻圣歌礼赞之声已经止歇,现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那名伤兵表情僵硬地将腿放下,光脚踩在石板路上,连随身拐杖都忘了拿,一步、两步、三步…
“神迹、神迹…”
最初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然后感染了众人,立刻化为狂热地叫喊,围观众人几乎都恨不得挤到艾比利特主教面前,只希望能够触碰到一丝光耀神迹。
泰·卡丹站在街角,似乎被这股沛然光耀所震慑,艾比利特主教毫无征兆地抬眼望来,双眼之中带着洞察邪恶异类的目光,让这位土著意识一白,脑中虫豸极为焦躁地活动起来,不顾一切情况,催促着泰·卡丹的身体离开此地。
阵阵撕咬的刺痛感接连传来,泰·卡丹感觉到自己好像越来越轻,仿佛下一刻就要飘离地面,眼前视界也变得有些昏黑模糊。而原本无法理解的虫豸颤鸣声,此刻也浮现出一丝可以领会的恶意。
泰·卡丹觉得头痛欲裂,试图竭力把握住行将涣散的意识,传入耳中的恶意语言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却是一堆难以理解的声音。
冲突混乱的意识,推动着泰·卡丹——或者说披着这副皮囊的存在,来到柴堆镇医院门外。这座类似大仓库的建筑,里面可以安置数百名伤员,门外是奔忙的妇女和常青医师,星辰教团的治疗者也经常出现在此。
泰·卡丹躲在旁边的巷道之中,冲突的意识让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直到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抱着大木桶走出医院,肩膀上站着一直小地鼠,乖巧地搓头揉脸。
“那是我的、我的…”泰·卡丹的脑海中只剩下模糊的印象,错乱的意识搅乱了行为。
当小女孩抱着大木桶转过墙角,来到无人小巷,抬眼就望见两颗眼珠乱转的泰·卡丹,他拔出短刀,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还给我…还给我…”
小女孩只是表情宁淡地看向泰·卡丹,她两眼银光一闪,一条青黑色的深晶项链自行从怀中跳出。泰·卡丹似乎见势不妙,一副理智尽失地模样,朝着小女孩扑去。
然而泰·卡丹一头撞进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力场屏障”严实挡住来犯之人与尖锐短刀。
此时,那项链上那枚细棱柱深晶发出了机械的女性语调:“侦测到敌意行为,‘力场屏障’已自动展开。警告、警告,如果再保持敌意行为,将采取更严厉的反击!”
小女孩似乎是有些好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深晶项链,而泰·卡丹则满脸狰狞地用短刀一次次对肉眼看不见的“力场屏障”进行戳刺。
“防御等级提升。”女性语调也很干脆,深晶中银光流转,泰·卡丹皮肤陡然变得通红,好像整个人被扔进了烤炉,不见火光,却让他浑身被高温笼罩。
“‘物质激灼’已启动。”深晶项链说道。
小米妲把大木桶放下,轻轻捧起深晶项链,尝试着与它进行心灵感应:“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说话?”
“我是由奥兰索医师制作的灵晶仆,职责是保护主人的安全。”深晶项链回应道。
“我是你的主人吗?”小米妲问。
“是的,我的主人。”深晶项链回答说。
“他是坏人。”小米妲望向体表温度逐渐升高的泰·卡丹,他的皮肤已经开始冒出烫伤的水泡,周围空气也隐约有些受高温炙烤的扭曲。
“他试图伤害你,我的主人。”深晶项链的话语有些机械。
“你要杀死他吗?”小米妲问道。
深晶项链回答说:“如果主人不愿意,我可以中止灵能效果,但这也许并不能完全遏止对方的敌意行为。”
“不用停下来。”小米妲乖巧地站在原地,神态宁静,看着头发眉毛都被点燃的泰·卡丹,就像望向微风吹拂的草原,丝毫没有畏惧慌乱。
“遵命,我的主人。”深晶项链刚说完,微微一颤:“主人小心——”
话声刚落,一道人影越过小米妲头顶,浩大光耀照仄小巷,笔直站到小米妲面前,正是艾比利特主教。他抬手施展一道“解除魔法”,将笼罩在泰·卡丹身上的“物质激灼”瓦解掉,然后扭过头来望向小米妲,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表情亲切地问道:“孩子,就算拥有超凡的力量,也要谨慎地使用。”
深晶项链与小米妲心灵感应道:“主人,这个目标实力很强大,我建议你尽快离开此地,我已经向奥兰索医师传讯。”
还没等小米妲回答,就听得小巷另一头传来怒吼,泰·卡丹焦红皮肤大片脱落破裂,内中条条黑蛆、只只蝗虫爆碎飞出,虫子躯体破碎,浓稠浆液飞溅,一股腐臭气味传出。
就见一个约略保持着人形的怪物,只不过变成由无数虫子缠绕撕咬的形体,隐约可见底下白骨,血肉内脏已经全数被虫子们啃噬干净。虫群不安躁动到了极点,高频的颤鸣声让闻者牙酸目眩,“呼——”地一下,虫群化作黑雾,要将两人吞噬一空。
“残害无数生命的邪恶啊,感受吾主的光辉吧!”
艾比利特主教轻抚胸前木质圣徽,然后五指大涨,神迹光耀聚焦在一起,如同太阳绽放的光束,一道具备实质的光耀冲击,喷薄而出!
“灼热光辉”扫过,飞蝗黑蛆尽数化为飞灰,一只不留,净化世间的烈焰,一切邪灵都无法抵抗,连灵魂也要受到炙烤!
光焰消散,艾比利特主教忽有所感,回头就看见小米妲身边站着玄微子,揪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奥兰索医师。”艾比利特主教微微欠身:“请原谅我没有及时跟你说明情况,刚才这位镇民其实是被邪恶的虫群占据了身体,连灵魂都已经被虫群所吞噬撕裂,已经不是活人了。”
玄微子瞧了地面上白骨一眼,低头对小米妲说道:“回到你母亲身边。”
小米妲乖巧地点头,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就离开了,就剩下玄微子与艾比利特主教对面而立。
“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着讨好我。”玄微子开门见山地说道:“而且有时候,善意举动未必都能呈现为利益与优势。”
艾比利特主教神色有些惭愧地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说道:“奥兰索医师早就知道这个间谍的存在了?看来是我过于鲁莽,反而扰乱了您的计划。”
“没所谓,太愚昧的人,也未必真就容易利用。”玄微子感叹泰·卡丹这个家伙,对比起他的兄长迦·卡丹,简直是愚钝到了极点,不光是一事无成,而且还是败事有余。
背后操控着泰·卡丹的人物,应该不希望过早暴露,或许是因为神迹力量的影响,导致泰·卡丹彻底失控。
“他并非愚昧,或许只是受到了诱惑,从此坠入了邪恶的深渊。”艾比利特主教说道。
玄微子笑了:“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拿邪恶与善良来衡量,这个人的状况再清楚不过,就是被土著植入了寄生虫,并且以他的血肉和灵魂为食物。而恰恰是主教你的神迹力量,唤醒了他灵魂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纯然理智。不过很可惜,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艾比利特主教表情略带认真地问道:“奥兰索医师智谋远虑,但我觉得您对孩童的教导,应该要更慎重一些。”
“你担心我会把小米妲教坏了?”玄微子语气平淡。
艾比利特主教诚恳回答道:“突然获得超过自己能够掌控的力量,对孩童的成长发育未必是好处。他们缺乏对周围环境的认识,并不清楚自己的举动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种说法,按在大人身上也没有差别。”玄微子笑了:“不过主教的好意我体会到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操虫师面前一个陶罐自行碎裂,内中一条类似蜈蚣、长着须尾的怪虫,发出一声不甘嘶鸣,蜷起的身子渗出腐臭汁液,很快就彻底丧失生机。
在操虫师周围的地面上,摆了一圈骷髅头,各自两眼冒着绿油油的磷火,伴随他的情绪,绿火有些不快地摇曳起来。
操虫师沉思良久,秘虫洞窟之外传来熟悉气息,他随手将怪虫扔进火盆之中,一瘸一拐地走出洞窟。
“老友,我需要了解新加入柴堆镇的那支军队,究竟是什么来历、有什么弱点。”圣鳞之子从床轿上下来,开口便问。
操虫师很是干脆地回答道:“就在不久之前,我安插在柴堆镇的附虫者就已经被杀,而且就是被那支军队的统领所消灭。”
“这么巧?”圣鳞之子脸上一愣,问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操虫师说道:“柴堆镇中肯定已经加强戒备,估计很难再安插第二位附虫者了。那支新出现的军队和施法者,对我的虫疫精魂有着极强的压制效果,导致我的附虫者彻底失控,如果圣鳞之子是指望派我去对付这批军队,我可能无法胜任。”
圣鳞之子脸色难看,似乎在思考全新的破敌之策。这时操虫师忽然问道:“圣鳞之子,我最近听到一些消息,流水亲王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