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泰·卡丹将盾牌放到脚边,稍稍放松一下胳膊,目光向南边望去,地平线后方偶尔有异光闪烁,照亮了昏暗天空,战场离着柴堆镇并不遥远。他扶着城墙,扭头就望见三名伤兵一瘸一拐地在医院门外交谈着。
这些被送回柴堆镇的伤兵,基本都是因为战斗而导致肢体残缺。复原肢体的法术只有高等施法者才能掌握,现在柴堆镇少数几位高等施法者都专注于战场,只能让这些伤兵返回柴堆镇休养。
泰·卡丹也算半个伤员,虽然他手脚健全,但能力实在太差,于是被安排在柴堆镇,负责城墙上的守夜工作。跟他一块的只有十几名训练不足的士兵,散在城墙上各处,一旦发现敌情就吹响哨子。
其实这种防备聊胜于无,因为此刻柴堆镇内,几乎所有能参与战斗的人手都被抽调走了。镇子上就剩一堆老弱妇孺,哪怕只懂得锄地刨土的农夫,都被拉去递运后勤物资、修筑临时工事。
外面战斗的状况,泰·卡丹也听那些回来的伤兵说了,实际上没有太多双方列阵、面对面地厮杀。柴堆镇外围早就布置了多条防线,具体情况这些普通士兵也都不了解。
而等到真正交战之时,通常是利用魔法藤蔓迟滞敌方阵型,然后靠炼金炸弹和魔杖发动攻势,当场就能造成大片死伤,然后教团祭司们召唤出星辰使者,德鲁伊们驱使柳条人魔像,或者高机动的心灵武士、巡林客从侧翼突袭掩杀,往往两三波攻势就能让对面士气崩溃。
普通士兵们则有序结阵地向前推进,挤压敌方阵列的薄弱位置。各支小分队使用魔法物品作为掩护和援助,很快就能撕裂敌阵。而在传讯物品的沟通下,不同小队和阵列又可以高效快速地配合,剿灭被合围的敌人。
当然,葛兰法兹的军队也不会站着被砍,他们当中有不少强悍勇猛的精魂卫士,也懂得寻找阵型中的薄弱处,配合动物伙伴发动冲锋和突袭。葛兰法兹的精魂使者还会召唤以枯枝落叶和动物骨骸组成的精魂怪物,利爪轻而易举就能撕开铁甲盾牌,那几个断肢伤兵就是被这类怪物所伤。
不过一般来说,这种怪物都是由教团祭司或者德鲁伊们出手应对,而且火焰能够很好克制它们。一些帝国军团出身的老兵,经验足够老辣,也能及时下令投掷炉渣爆弹,给战友们争取机会。
总之泰·卡丹听这些伤兵绘声绘色的讲述,昂扬激动的士气好像完全压过了肢体残缺的苦痛,他们反倒觉得没法继续参加战斗是一种遗憾,而且完全不觉得柴堆镇会被攻陷。
“好蠢,一个个断手断脚的,还以为一定能赢。”泰·卡丹打着哈欠,心里暗自嘲讽。
守到后半夜,地平线另一侧的战斗似乎也结束了,有别的士兵来跟泰·卡丹轮岗,他迈着沉重步伐,哪怕葛兰法兹马上要杀进城镇里,他也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脑袋里的虫豸啃咬声再度响起,泰·卡丹的疲惫感被一扫而空,身体不由自主地朝镇子中心走去——那里是奥兰索医师的三层祭坛。
三层祭坛周围是一片空地,没有灯火照明,除了祭坛顶层有若隐若现的光芒。虽然这里是柴堆镇的中心,却向来没有士兵守卫。
描绘着怪异符文的长布条,悬挂在祭坛上,夜风轻轻拂过,发出布料摩挲的“哗啦哗啦”声响。
此刻奥兰索医师似乎不在祭坛之中,泰·卡丹表情木然地在外围走动,眼珠逐一扫过黄黑布条上的符文图案,脑海中却没有思考判断,只有虫豸啃咬的声音,长短不定。
泰·卡丹步伐缓慢,绕着三层祭坛走了半圈,忽然生出警觉,一扭头就看见抱着换洗衣物的小米妲站在远处,眼眸之中银光旋动。她有着不符合年龄外表的沉静,目光似乎洞穿了泰·卡丹的皮囊,直直盯着潜藏的虫豸。
咔喇喇、咔喇喇…
脑颅内的啃咬声骤然密集起来,以至于让泰·卡丹的灵魂都感受到撕咬般的痛楚,恶毒的意念充斥了他的意识,抬手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一步步地朝小米妲走近。
“小米妲,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灵动的身形来到女孩旁边,橘红色的麻花辫在肩膀上晃了晃,正是女巫舒芮。
小米妲回头看了舒芮一眼,安静乖巧却没有回话。等她与年轻女巫一起将目光望向泰·卡丹时,脑子里的虫豸声音多了一丝混乱,反手握住短刀略加掩饰。
“没想到柴堆镇中居然有这么神奇的造物。”
此时,一个老人的声音带着好奇语气传来,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引得在场三人寻声望去,一名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法师,把玩着束住胡须的金色细管,他目光集中在三层祭坛的符文长布上,察觉到三人的目光,回头报以和蔼笑容。
“夜深人静还拿着刀子的人,一般不会安什么好心。”老法师目光转向泰·卡丹:“刺探情报,最忌讳就是杀人灭口。预言法术足以还原大多数凶杀现场,而且一旦杀人,你就没法留在柴堆镇继续刺探情报了。”
这半是教导、半是警告的话语,立刻让泰·卡丹的表情变得古怪,脸皮底下有异物蠕动,诡异非常。
“哦?是寄生虫吗?通过操控宿主来刺探机密情报,即便是‘真知术’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别这么盯着我,我只是书看得多些。幽暗地域的蕈人也有类似的做法,曾经就有高等法师到幽暗地域探险,结果被蕈人孢子寄生,不知不觉成了它们在地表的代行者。”老法师忽然失笑道:“年纪大了,总是习惯回忆过去的事情。”
泰·卡丹两颗眼珠子乱转,鼻孔里甚至有线虫蠕动爬出,老法师接着说道:“放心,我不会告发你,毕竟我也是偷偷来查探情况的。如果你转身离开,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可如果你要动手,我也可以奉陪。”
虫豸啃咬动静减缓,泰·卡丹望向女巫舒芮与小米妲,就见小女孩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被年轻女巫抱到一旁长椅上。
“是想让我请你离开?”年轻女巫让小米妲枕在自己大腿上,手指轻轻为女孩梳理发丝,头也不抬地说话,语气中颇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泰·卡丹没再犹豫,收起短刀就转身逃跑,甚至没敢留在远处偷窥。
“我是真的没想到,‘飞弹女王’弥菲赛缇丝,竟然早早就来到柴堆镇。这是你的拟象分身?还是克隆复制?起码不是什么魅影咒法…”老法师沉吟良久,似乎在从海量的记忆中搜寻线索。
被道破身份来历的年轻女巫抬起了头,她的相貌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份不属于这个身体的成熟韵味。
“不用白费脑浆了,我是从芙蕾雅三女神的教义中获得启发,这是我的一个侧面、一种形式,并不是从哪本古老卷籍中学会的法术。”年轻女巫说道。
“芙蕾雅三女神?少女、孕妇和老妪?”老法师笑了:“这可是曾经在嘉拉德大陆北部最为广泛的信仰,哪怕神圣之主教会将其定为邪恶异教,耗费近千年岁月,或吞并、或消灭,最后也不可避免地在教会内部形成了慈爱院。偏偏在如今,慈爱院要从教会脱离,说不定哪天又要重新立起三女神的雕像了?”
“沙多万,不必卖弄你的学识了。”年轻女巫轻笑道:“而且你一点都没变,还是习惯自言自语。”
然而听到这话的传奇法师好像更卖力表达了:“如果按照‘蜡烛修女’撰写的一书,三女神有可能就是最初的女巫。而三女神形象不光是代表了女性的人生经历,也是过去、现在、未来的三种寓意,加上在嘉拉德南部演变出编织命运的三女神信仰,跟预言魔法有一定关系…
对了,你能够出现在这里,想必是预见到足够关键的未来。‘飞弹女王’这个名头,让大多数法师都以为你擅长飞弹类法术,其实那只是你用来掩盖真正的本领。”
“所以多读书真是有好处的。”年轻女巫笑了。
老法师问道:“那不知道飞弹女王来此地有什么安排?”
年轻女巫反问道:“沙多万,心灵异能引起你的兴趣了?不用帮忙突破迷雾海吗?那后面可是你们奥秘之眼心心念念的精灵国度,让年轻人抢先了,他们可未必会跟你这位老书虫共享知识与功劳。”
沙多万笑眯眯地说道:“我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至于心灵异能,我确实感兴趣。只不过比起幽暗地域的蕈人与蛛人,柴堆镇这位奥兰索医师的心灵异能,似乎有不小差别。”
“哦?”
沙多万放眼四望,一边搜刮着脑海中的知识:“心灵异能的基础逻辑是很纯粹的,就是‘我与非我’。以我对灵能生物的认识,它们更关注内心世界,认为外部环境只是认知聚合而成的虚幻假象。
可柴堆镇这里…虽然也存在着‘我与非我’的认知,但似乎更关注‘我与非我’的联系与转化,甚至隐含着‘我与非我’的同质性。柴堆镇的灵能魔法阵,与其说是魔法阵,倒不如说是一种认识、一种模式的投影。
那位奥兰索医师将自己的超凡意志与外部环境融合在一起,因此能够获得相当强大的实力。可是这种意志,需要何等强大的灵魂为支撑?也难怪他被认为是传奇心灵术士了。”
年轻女巫笑道:“灵魂强度理论可不是我提出的。”
沙多万愣了一下,表情无奈道:“谁叫米柯西为奥秘之眼奠定了这么多理论基础呢?‘黄金智慧’这名头不是白叫的。”
“对,被宣教之矛钉死的黄金智慧。”年轻女巫撑着下巴说道。
沙多万说道:“理论也会有偏差嘛,我就是明白知识是无止境的,所以才开发出‘记忆图书馆’这道法术。”
“那你在这里学会了什么?”年轻女巫问道。
“光靠看是看不出来的,魔法阵的辨识难度太高了,除非我在这里花上十几年的时间来慢慢研究,而且最好让奥兰索医师准许我获取魔法阵的部分权限。”
沙多万转而望向年轻女巫:“不过想必这是不可能的,我猜测魔法阵权限只会提供给最忠心的下属与追随者。而且我这奥秘之眼的背景,也注定我不可能在此地长久驻留。
这也是你的意图吗?提前以特殊分身来到柴堆镇,同时也阻止其他人的干预。”
“如果你肯就此走开,那对大家都有好处。”年轻女巫摸着昏睡小米妲的额头:“相对的,我会掩盖你来过此地的情况。”
“我当然不是一言不合就要打架的人。”沙多万身形逐渐透明:“但是我想知道,飞弹女王预见了怎样的未来?一切拭目以待吧。”
话声飘散,沙多万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气息都没再留下。
几个呼吸之后,三部八景坛外银光一闪,玄微子忽然出现在此,带着狐疑目光扫视周围,看见在长椅上睡着的舒芮和小米妲。
“醒醒,要睡就回屋里睡。”玄微子将两人晃醒。
“是奥兰索医师、啊哈——”年轻女巫迷迷糊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小米妲揉了揉眼睛,有些迷惘地朝周围左顾右盼,玄微子见她这副模样,问道:“你在找什么?”
“刚才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祭坛外走动。”小米妲牵着玄微子衣袖走到远处,心灵感应中随附着泰·卡丹的相貌。
玄微子笑着轻抚小米妲的头,说道:“我很清楚,就让他再放肆几天。”
小米妲乖巧地点头,玄微子说道:“我这里有个东西,你替我保管一段时间。”
就见玄微子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地鼠,蜷成一团毛球,放到小米妲掌心。
玄微子说道:“你平时可以试着和它交流,了解到什么就跟我说。另外记得喂食,别让它饿死。”
小米妲将小地鼠放进自己的衣兜里,非常懂事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很好,去休息吧。”玄微子目送小米妲带着昏昏欲睡的舒芮离开,他的目光却放在那位年轻女巫的背影,无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