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叶青釉一定回到一炷香之前,给自己狠狠来上一个大耳瓜子,并且怒骂一句:
‘你这是对第一位雇主的态度吗?我劝你重新说话!’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叶青釉只得吸了一口气,在众人有些诡异的眼光中,若无其事的扯开话题:
“跳刀手艺烧制出来后,瓷器表面会有一圈浮圈花纹,看着虽然好看,可摸上去却不太舒服,不太适合做壶嘴——”
“但是!”
对面疑惑的目光扫来,叶青釉面不红心不跳,愣是说话大喘气,一字一顿道:
“可顶顶新奇,却是不在话下。”
别的都不能保证,但单论新奇程度,谁也比不上已经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叶青釉。
金威终于满意,一边牵着全程不曾言语,彷如小哑巴似的孩子站起身,一边点头嘱咐道:
“......要我爹拿着水烟壶出门,一条街的老爷子都得追着夸的那种。”
这金威,性情还挺有意思。
叶青釉连连点头,深刻贯彻‘顾客至上’的思想,只差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事情一定给您办好,最晚到收账的时候,一定将瓷烟嘴交给金叔。”
叶守钱夫妻俩在后连连拉扯闺女的衣袖,白氏声音轻若游丝,脸上满是化不开的愁容:
“青儿,不能收银子,金大哥有心关照我们,今后做个小玩意送他把玩倒是可以,可收了银子,一切可就都不同了......”
叶守钱踌躇片刻,也道:
“龙泉没有人做过壶嘴这样的小玩意儿,咱们更是不会,若是做的不好,又收了钱.......”
爹娘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两点,一点是没人做过,二是怕自己做不好。
可他们就没有想过——
就是因为现如今没有人做,这才是一条值得期待的赚钱门路。
哪怕金威是一方大户,又有孝心,也不至于将十两银子摔在地上,就只为听个响。
况且最最关键的是,金威来这里说了这么多话,其中提了甚多次‘衣服’‘首饰’,又多次以言语相激......
明显是希望叶守钱夫妻俩憋气赚钱。
谁来都知道,壶嘴值不了十两银子,这已经差不多是一件釉色不错的瓷器的价钱。
这名为买瓷的十两银子里,多半还包含着‘同情’。
叶青釉轻声叹了一口气,伸着指头将家中要用钱的地方条条列出道:
“爹娘别忘记了,我们如今是分家出来的。”
“原先能用上自家的窑口,如今也是不能用了,另租别人家的窑口烧瓷,要给别人家银子,买筛过的好油泥得花钱,零零散散的家伙事儿也得花钱。”
“总得有些现钱在手上,况且......”
金威的耳朵极好,又没走出屋,自然听到了叶青釉的话,此时更是忍不住开口道:
“况且,你们俩夫妻不在意自己穿啥,也得给自家闺女裁身合体的衣服!”
“叶老弟,弟妹,我说句难听话,我金威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真的少见你们这样的父母,能生出这么拎得灵清的闺女。”
这样的父母?
什么样?
自然是糊涂!
金威毫不客气的话语还没完:
“我算是明白刚刚那群人怎么当着大伙儿的面都敢落你们面子,你们这哪里有面子?”
“穷的叮当响,下一餐不知道在何处,还把别人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
“这不是跛脑壳吗?”
跛脑壳这句混话,骂的就是糊涂蛋!
金威瞧着还在屋内因被戳中肺管子而愣神的两夫妻,实在没忍住,当着屋内俩孩子的面,摇了摇头,大步走了。
叶青釉做主,追出门去送了一段,又反身回来,瞧见的便还是宛若石像一般的叶守钱夫妻。
好半晌,叶青釉才又叹了一口气,打破寂静道:
“......差点误会了好心人。”
“刚刚那满屋子的人,多半是想看咱们笑话,也就只有金叔雪中送炭,咱们不能忘记这事儿。如今也算是有本金,以后开窑,一定得给金叔的爹做个好壶嘴。”
“当然,先得想法子开窑。”
屋内沉寂被叶青釉唇间的气流吹动,流转,直至消散。
叶守钱先点头,后摇头,好半晌才咬牙肯定回答:
“传闻不可信,金老哥确实是个好人。这回哪怕是被别人戳脊梁骨,也得把瓷壶嘴做好。”
叶青釉心中委实有些欣慰自家老爹想明白这件事,顺手若无其事的将桌上十两银子收入自己口袋,随口问道:
“做个瓷壶嘴,怎么就被戳脊梁骨?”
听见闺女说这话,叶守钱那张万年不变的敦厚脸上,难免显露出些许无奈:
“青儿,你还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这其实就是咱们刚刚推三阻四的缘由。”
“官家在龙泉设匠碽署近百年,最多五六年,最少几个月就来征一次瓷器,收的都是八大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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