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字据。”
叶守钱神色固执,又重复了一遍:
“不立字据,我不做。”
不远处神色自始至终云淡风轻的叶守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不过就是三十五两银子罢了,都是一家人,还需要立什么字据?”
“爹娘刚刚在主屋里可是一退再退!如今分给你干的,原本就是你的活,你干自己的活,难不成还要别人许应你什么,才肯开始干?!”
叶守富一震长袍的衣袖,任由其在空中发出破空声,以宣泄自己的不满: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这说出去,着实让别人看咱们家的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老大当的多‘公允’,连带着自己亲生爹娘,一母同胞的弟弟们都不相信!”
‘公允’二字尾音上调,自然是夹枪带棒的讥讽,想要激发对话之人的血性。
可叶守富这想法注定得落空,因为叶守钱这一家三口,往昔不知听过多少更加恶毒的讥讽,现如今这样的话,完全就是不痛不痒的存在。
叶青釉一家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有三道目光不约而同的盯向叶守富。
叶守富脸上变换几下,重重哼了一声,眼神划过叶守钱身后两母女,徘徊几秒,在白氏的脸上一闪而过,同叶守钱对话的声音也软了下去:
“老大,你从前可从不这样。”
“不管你听谁人的哄骗,我劝你好好想清楚,你就一个闺女,自己如今手还受了伤,以后要仰仗爹娘兄弟的地方还多的很,没有必要为了三十五两银子,将事情闹的如此难看。”
“你如今算的细,以后要求人办事,我若是也同你一桩桩一件件的翻旧事,算人情,点着从前的过往,决定帮你多少,你又怎么想?”
叶守富说的一点都没错。
或者说,死死踩中叶守钱从前内心的恐惧——
同为只有一个女儿,叶守钱和叶守富在叶家却是天壤之别一般的存在。
叶守钱娶了货郎家的女儿,十年未有孩子,两夫妻早出晚归,片刻不歇的干活,干的彼此都瘦巴巴的,却还没有半点指望,看不见一点儿奔头。
可小叶守钱几岁的叶守富却议亲议到了旺夫的‘千金小姐’,婚后不久就有了叶婉儿,虽然从前没过一个男孩,不过那是意外,不代表蓝氏不能生。
况且因祸得福,没了孩子,却得了岳丈的怜爱与帮助,让叶守富这原本是匠籍的人,能在府衙混了个差事,怎么看日后都前程似锦,自然不会有人抓着他只有一个女儿的事情不放。
有时候,不,绝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十分自私自利,审时度势的物种。
大家欺凌弱势的叶守钱,却不敢嘲笑境遇更好的叶守富,并且见之便马屁不断,奉承不断,就是因为期待说不准某一日,就有求到叶守富身上的时候,叶守富能够有生出援手的时候.......
叶守钱从前也是期待者中的一员。
不过......
现如今,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叶守富这种人,绝对不可能对弱者伸出援手。
叶守富原本就是府衙工部负责清点瓷器,检验过关的差使。
不说其中的油水有多丰厚,可有同在府衙当主簿的岳丈在,这些年,起码也颇有些家资。
可纵使如此,却还是丝毫不影响叶守富贪叶守钱卖女填差雇的一点儿钱。
八十两银子,一条人命,就这么被叶家一家子瓜分走,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换作从前的叶守钱听到这话,为了这膝下唯一一个女儿,为了遥不可及的攒钱,召婿,过上好日子,他也会撑着一口气,奋力压榨自己,然后将差雇的事儿平了。
可如今......叶守钱只是站着,不发一语。
叶守富见叶守钱垂首似在沉思犹豫,以为自己所说的话奏效,唇角微扬,面上又恢复成了原先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但看上去却好似读书人一般:
“老大,莫要说我多嘴,和爹娘兄弟定什么字据,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传出去不仅你难做人,你妻女也难做人。”
“刚刚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见,你再好好想想,府衙里还有些事儿,我得先去看看。”
叶守富转身负手而走,一直沉默的叶守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连沉闷的声音也是丝毫没变:
“立字据。”
“不立字据,我不做。”
已经迈出几步路的叶守富身形一僵,叶守钱不再多言,也不再看三弟的神色,一手再度抱起刚刚躲在他背后支招的叶青釉,一手牵着自家媳妇,便进了已有些风雨飘摇,却独属于三人的小屋之中。
吱嘎响动的木门将恶意的目光隔绝在门外,白氏已一进屋,便有些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屋内的藤椅上大口的喘气。
白氏原本就胆子小,叶青釉刚刚在门口同她说主屋可能有的那些谋算,算是把这位娇小的妇人吓丢了魂。
叶守钱这回倒是不糊涂了,看着还在门缝处偷眼瞄着外面动静的闺女,闷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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