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第二日,郭信从帐中出来时发现营中四处都漫着一层薄雾,帐边的青草叶上也凝着许多露珠,头顶天气比起昨日变得十分阴沉,一切都在表明有一场夏雨正在酝酿。六月的天气本就多变,只是攻城计划恐要因此受到影响。
不过中军没有传来暂停攻城的消息,底下的将士们只能依旧按照布置准备攻城。郭信赶去昨日观阵的地方时,尚洪迁正站在上处,下面是各军几十个武将挤在一处。许多武将认识了郭信,都让出身子好让他站在靠前的位置。
郭信站定后,便能清楚看见尚洪迁脸上暗藏的忧虑之色。昨日经过一番大战,汉军看似声势浩大,但取得的成果只能说消耗了些许城中武备,摧毁了半座无关紧要的城楼。因此真要有所突破,还要看接下来这几场战斗进展如何,毕竟汉军数量数倍于守军,且城中赵思绾原先的牙兵及新近招募的青壮战力有限,必然无法长时间维持昨日那样烈度的攻城。
故而在郭信看来,时间正是决定汉军能否拿下长安,掌握整个关西局势的重点,倘若现在不能一口气啃下,后面就很难再调动将士们卖命去打,而且其中还要牵扯到东京朝中王章他们对关西各地兵马的粮草供应……
不多时,尚洪迁便下令攻城,今日仍以东面景风门为主,只是改由射虎炮先射,随后大批汉军手持立牌,在本军射手和云梯的掩护下向城上发起攻势。
城上城下再度陷入一片混战,就在这一会,郭信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闷雷,接着便觉得未着甲的手背上掠过一抹凉意,雨滴已经落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尚洪迁,尚洪迁却一言不发立在那里,眉毛拧成了一团,仍望着远处的战斗。
雨滴已经变作雨珠,远方的视线在雨雾中逐渐不清,且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有将领开口提醒:“将士们无法冒雨攻城,还请主帅鸣金收兵。”诸将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老天误我!”尚洪迁愤恨地拔出剑来,直直劈向地上,宝剑应声而断,郭信看去,正是先前中军酒宴上尚洪迁放言十日破城时手中那柄。
尚洪迁抛了断剑,随后从亲兵手中抢过缰绳,翻身上马:“收兵回了!”说罢在雨中绝尘而去。
雨势已大,众将彼此间连作礼告退也顾不上了,各自纵马回去宣告退兵。
郭信回到奉国军中,浑身甲胄已经湿了个透,刚叫郭朴为自己卸了甲拿去擦拭,帐外又有兵士前来传告尚洪迁要他前去中军相见。
郭信不得不又取了甲穿上,跟着亲兵一路穿行过乱糟糟的营地,终点却不是中军众将议事之处,而是尚洪迁休息睡觉的大帐。说是大帐,其实也并不比郭信的帐篷大许多,不过按照军中规制设了辕门栅栏,并有亲卫环绕守卫。
刚进辕门,郭信就听见一声大喝,放眼看去,竟是尚洪迁脱了甲胄,只穿一身单衣在雨中舞剑,身边两个亲兵各自为他捧着兜鍪铠甲。
走了近些,郭信才发现尚洪迁手中却不是铁剑,而是一柄约三尺长的竹节钢鞭。一柄钢鞭动辄十数斤重,即便是在禁军精锐中也少有人使,而此刻那钢鞭在尚洪迁手中挥舞却毫不费力,在雨中气势不减,虎虎生风竟与舞剑无异。
“好鞭法!”郭信真心赞了一声,“虞侯身手不凡,威武如此,真是三军之幸。”
尚洪迁听见他的声音,收了铁鞭,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卖弄力气罢了,要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俺咋能为朝廷官家来这鸟地卖命?听闻郭将军射术高强,拉得起强弓,不如也来试试这鞭子?”
说罢不等郭信回应,便单手举着朝他递来。
郭信双手接过铁鞭,两只手掂了掂,当即只有一个感觉:沉!又用右手紧紧提着,抬腕想要像舞剑一样撩个腕花,却发现不过两圈手劲就开始发酸,不得不收了铁鞭,不失恭维道:“寻常武夫用不得这般兵器,叫虞侯见笑了。”
尚洪迁哈哈笑了两声,从郭信手里接回铁鞭,也不等亲兵来拿,便鞭头朝地砸下,径直插进土中数寸。
“郭将军进来说话罢。”
进了帐里,尚洪迁从亲兵手中接过裘氅披上,便将亲兵屏退。
帐中一时只有二人,尚洪迁不急着说话,先拿氅角粗略擦了脸上雨水,才回头对着郭信似有所指地道:“郭将军善用弓,却不知用鞭,要知道这越是沉重的兵器越是难以操持,反而越要收着力气控制分寸,不然一来使不出厉害,二来也容易反伤自身。”
郭信略作沉吟,觉得他多半是在说战事,便抱拳道:“末将武艺不精,还请虞侯赐教。”
尚洪迁摆了摆手:“这没外人,你不要多礼,俺与你爹也算旧识,此役由俺统兵少不了你爹在枢密院中说话。”
接着若有所思道:“使鞭之法虽然有不少妙处,然而有些时候敌到近前,再多妙招巧劲却也顾及不上,那时便只有发出狠力往前劈去,哪怕自知要伤了手断了臂也不得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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