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汴梁的队伍散乱而庞杂,又正赶上炎炎盛夏。在这样的时节赶路,无疑叫人很不痛快,故而队伍走得极慢。郭信十五日出太原府,走了五天在二十日时才刚出石会关进入潞州地界。
好在不用担心突然有敌军出没,大伙的食料又都由沿途的地方州县供给,郭信也就当参与了一场人数众多的跟团旅游。
潞州也是河东重镇,过去几十年间各家兵马在潞州往来不绝,尤其是梁晋两家围绕着潞州大大小小打了不知多少场战役……
不过郭信一路走来,却丝毫看不出脚下这片土地上演过多少惨烈而血腥的场景。眼前的景象既没有森森白骨,也没有血流成河,有的只是东西两面起伏的丘陵与山脉,还有官道两旁大片大片金黄的农田。
潞州的州域应该囊括着在后世被称作长治盆地的一带,虽然南北通口处地形险要,但州内土地却还很肥沃,在眼下仍是河东重要的产粮之地。
二十五日,前面的皇后仪仗到了太平驿驻留,上面的人因担心队伍拖得太长,下令开始催促落在后面的随行家眷快行。
于是跟在队伍中间护送的奉国军又负责起督促的责任,呵斥着那些散漫的队伍加快步子。而那些大户人家的奴仆们仗着自家地位,哪里肯多费力气,于是对军汉们的吆喝充耳不闻,依旧在慢吞吞地走。军汉们也确实没法动手,于是两边人渐渐演变成了互相叫骂的局面。
官道上闹得鸡飞狗跳,让郭信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的人马是在护送还是押送了。
郭信骑在马上,他自己没什么东西要带去汴梁,顶多就是带个玉娘罢了,家中东西也不多,不需要他额外提带,因此还是一身轻松。
可旁边的士卒却没他这么轻便,不少人都开始怨声载气。
郭朴也偷偷凑上来对郭信道:“上头的人忒不晓理,皇后去了汴梁有现成的皇宫住,咱们可不一样,谁知道汴梁那边是啥情况?说不定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不都得咱自己带着?带这么多走得快才有鬼,催咱作甚……”
郭信笑道:“要是汴梁有个大院子等你过去住,里头还有数不清的小娘等着伺候你,你不想早点过去?”
“意哥儿说的也是。”郭朴嘿嘿一笑,又道:“不过老郎君这回升了枢密使,官家应该也能赏咱一套院吧?”
郭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前朝百官跑的跑,死的死,东京城里头应该空下来不少地方。”
队伍又走了半日,天色快黑时才算赶到太平驿附近落脚。
众军扎下营盘,很快便各自凑起三五人一伙,开始就地堆起土灶生火造饭。
郭信逛了一圈,熟悉他的将士们都起身朝他行礼,有人喊了一句:“郭指挥不来一起吃点?”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都开始热络地招呼他:“郭指挥来这儿吃!”“郭智慧来这儿!王二这厮白天捉了只兔子,香的很!”
眼前这些军汉虽然粗莽,但心里并不蠢,分得清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好,他们也都掏心窝子地对你好,谁若对他们不好,那也是随时能从背后掏出刀来……
郭信连忙在马上摆摆手:“我不在这儿吃!”
“郭指挥是找屋头的娘们去嘞!”
“有小娘的奶吃,谁还稀罕咱这吃食……”
军汉们说着荤话哄笑起来,王元茂连忙从一伙人里头站起身吆喝:“吃食也堵不住你们这帮厮的嘴!”
郭信脸一黑,自己接玉娘回家这事闹得全军皆知,还不是从王元茂这厮嘴里传开的?
王元茂训斥完士卒,又讨好地朝郭信躬身喊道:“郭指挥使放心去吧,此处有我看顾。”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两声咳嗽,郭信不细听也知道是章承化。王元茂果然不情愿地改口道:“还有章石……副指挥在。”
郭信笑了笑,带上几个亲兵拍马朝家眷队伍走去。
郭信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自家的队伍,拉运的几辆大车被围做一圈,围着郭府的轿舆和几面宽大的毡帐。轿舆共有三驾,自然是属于张氏、刘氏和玉娘三人。
按理玉娘只算是郭信房内的侍妾,不至于有此待遇——但郭信自然不这么想,凭什么自己的女人要跟下人们一起走路磨脚泡?
府中带出来的都是熟悉的奴仆女婢,管着他们的也依旧是为郭府尽心尽力的郭寿。
郭寿正坐在一辆板车的车把上吃着什么,见到郭信忙把碗搁下:“意哥儿来了。”
郭信下马把缰绳丢给身后的亲兵看管,一边朝内走去:“寿叔,今天有啥吃的?”
“能有啥,还是米粥。”
郭信闻言朝着郭寿苦笑了一下。米粥里头不是大米,而是粟米。郭信自打从太原府出来,一路上便一直在吃野菜和粟米,就算他再不挑食也难免觉得有些腻厌,这时倒有点后悔刚才没在军里吃了兔子再来。
“咱河东的粟米养人啊。”郭信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向正中间那面最宽大的毡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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