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伯府前院偏厅。
几个月的时间,张延龄似乎真的是从内而外的变了一番。
卢齐和张延龄说着话,越说越是感触,也越是心中慰藉。
张家两兄弟,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虽说他事实上也是管家下人的身份,可他心底里怎会没有点看待晚辈的心态。
再者,无论是出于对主家的情感,甚或其他,又怎会没点盼着一切皆好的心态。
即便再现实一点,张家兄弟好了,张家好了,他卢家自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他大儿子在庄子上做着管事,料理着张府最大的营生,而小儿子更是入了老爷的眼,有了个官身。
此不就是他家三代以张家为家,为张家兢兢业业,即便后来出籍也矢志不改的最大褒奖?
“二老爷……”
“嘿嘿!”
张延龄又一遍听到卢齐的这声称呼,突然笑了笑道:“齐叔,乍听你这声称呼,我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卢齐道:“老爷和您皆已是顶门立户的大人了,规矩自然要讲,若不然,岂不让人觉得我们张家没有章法……”
“哈哈,些许称呼罢了,老爷也好,少爷也罢,不值当什么!我兄长说过,咱们张家,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讲实在的!”
“对了,齐叔,可知兄长他突然叫我回来,为何?”
卢齐想了想,回道:“老爷特意交待让您带回些料子和样件,应是营生上的事!”
张延龄点点头,他能想到,是营生上的事,只是他不知张鹤龄要如何安排。
“庄子那边,料子用了一部分,可存量依然堆了几个大仓,量已不下百万斤了。兄长他一直压着不动,若是再这般下去,我怕撑不住了,就单储藏都是不小的问题。
那玩意怕潮气,好在兄长有先见之明,早之前便让我不要吝啬,附近的道路和屋子都修缮了一遍,此次雪情,对我们庄子和作坊皆是影响不大,否则定然已是出问题了。
还有,这一直压着,也不卖的,何时才能回本啊!白花花的银子进去,还未见着回头钱呢!”
卢齐也是点头,庄子上的情况,他自然清楚,每隔几日,那边皆会向他汇报。
存货压着,没有进项,而银钱在一直往里投,账目上的东西,是他在负责打理,他也是有些担心呢。
不过,他倒不是怕亏本,石头皆是自家山头的,不要钱,开销就是一些工钱和日常用度,再加上老爷给庄户们的恩典,到现在花费也才不到万两。以如今的存量,亏本定然不会。
可府上存银本就没有多少,开销用度要预留,能拿出支度的也就是周家买田余下的那笔银子,可眼看便要见底了,不由他不担心啊。
老爷虽是说,银子没有了便找夫人要,老爷也不在乎这些家里面的面子形式,可他作为管家,不得不考虑的更多些。
好在,看老爷今日的交待,应是要有所动作了。
“二老爷,老爷曾经说过,他需要做个大一点的动静,一次便将咱们的营生名头打出去。想来此次召二老爷回京,该是已有了章程……”
“应该是了!”
张延龄微微颔首,道:“只是不知要如何来操办,不过……”
“齐叔,你说咱们这料子,一斤二……十文能卖出否?”
卢齐望着张延龄又期待又不确定的问询模样,笑着道:“二老爷,价格上老朽觉得,没必要担心,京中卖建材的店铺,老朽皆有过调查,就普通的那些灰土都要几文钱一斤。可那些玩意,和咱们的料子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咱们这料子,比夯土都要实在,且用工简便许多,怎会便宜了?”
“说的倒也不差!”
张延龄点点头,料子作坊是他一手办起来了,料子出来后,兄长一番试验后正式投产。
其后,修缮庄子和铺路已是用了部分,越是用,他对自家料子的性状便越是满意。
只是,他往日可没管过经营上的东西,多少有些心中没底。不过,听卢齐如今这一分析,他心定了。
以如今的存货量,哪怕只十几个大钱一斤,家中的存货也足够卖回本钱了。这还是用出一部分的情况下。
且,随着工匠和庄子上的佃户操持越加熟手,日后的产量定然会逐步增长,赚钱是跑不了了。
“也不知兄长要如何安排!?”
张延龄想到兄长突然召他回来,不由又是嘀咕一声。
“老爷回府了!”
“老爷回府了!”
正此时,府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家丁们高呼传报,是张鹤龄回府了。
张延龄不由脸上多了些笑容,月余未见,别说,还真有些想兄长了。
张延龄赶忙起身,抬步便是出厅迎了出去。
相貌依然是那个相貌,可比起月余前,似乎多了些东西,嗯,应该说是气势大不相同。
很精神,很有气势,那一身大红蟒袍穿着,端的是好风度啊!
张延龄出了厅门,快步往府前相迎,方见着前庭影壁,便已见自家兄长现身,他心中极为高兴。
“哥!”
“延龄……”
张鹤龄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语气也较为轻松欣喜。
甫一入府,家丁已是禀报了二老爷来了。阔别已久的兄弟当面,他也是细细打量了一番。
黑了,且比起以前,皮肤也显得糙了些,大概是一路奔波,脸上也显得几分风霜色,可眼神以及身上所散发的神采,却不是曾经时候可比。
以前那会儿,张延龄只像个颓废、纨绔的富家少爷,穿着打扮很好,面皮白净,即便长的不差,但给人的印象,也觉得不是那种十分有气质的人。
可如今,整个人的精气神,让人看着就觉着舒服。
一番打量,张鹤龄心里又格外多了几分欣然。
“何时回的?”
张鹤龄稍有些用力的拍了拍张延龄的肩膀,心中越加满意,笑着问道。
“大概酉时初的样子,没多会儿!”
“那时间也不短了,赶急了吧,先进去说!”
两人说着话,并肩移步回到了前厅。
而此时,王绾也闻讯带着清芷和静姝来到了前院。
“夫人怎的出来了?这么晚了,天色也凉,也不早点歇着!”
王绾面带笑靥,语气轻柔道:“时辰尚早呢,且老爷您尚未回府,妾身怎能先歇着!老爷,还未用膳吧?妾身已是让人准备了,先用膳?”
“延龄,也一起用些?方才,老爷未曾回府,妾身不便招待二弟,怠慢了……”
“延龄见过嫂嫂!”
张延龄见着王绾向他福礼,也赶忙回了一礼:“都是自家人,哪有怠慢,咱们张家就兄弟二人,如今父亲不在,母亲亦在宫中享福。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若是太讲究这些,岂不见外生分了。”
“延龄说的好!”
张鹤龄赞许的点点头,朝王绾道:“自家兄弟,没那么多礼节。走,用膳,我倒是真有些饿了!延龄,陪为兄饮上几杯,也驱驱寒气!”
“好嘞!兄长请!”
前厅之内,
兄弟二人坐在桌前,没一会儿酒菜便送了上来。
张鹤龄招呼着张延龄用酒用菜,边吃喝边说几句闲话,王绾在一旁陪坐,两丫鬟忙着给兄弟二人倒酒布菜,忙前忙后,侧厅内,既温馨和睦,又井然有礼,气氛显得极好。
张鹤龄也大概是真饿了,酒未多喝,菜一顿囫囵着,下肚了不少。
张延龄也不含糊,在兄长家中,他放的也开,吃吃喝喝起来,丝毫不见拘谨,没多会儿,两人便将桌上的酒菜扫荡了大半。
这时,两兄弟这才放慢了节奏。
“延龄,几月时间,你一直在庄子上忙活,看你瘦了也黑了,没少吃苦啊。来,为兄敬你一杯!”
张延龄也忙举起了杯,两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张延龄笑道:“哥,你说这话,不是寒碜弟弟呢?你在外忙着大事,我只是在庄子上领人干些粗活杂活,值当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哪有大事、杂事之分,皆是为了我张家的事……”
“对啊,哥,皆是为家里,我也是张家儿郎,那还不是应该的……”
“哈哈!”
张鹤龄爽朗的笑了笑,点头道:“也是,倒是为兄矫情了!”
“哈哈,哥,我也敬你一杯,咱们兄弟一齐努力……”
“好,为兄喝这一杯,咱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也让宫中的姐姐和母亲,能因我二人面上多些光彩!”
“喝~”
两人同饮,相似一笑。
一顿饭,在愉快的氛围下结束了。
见兄弟二人尚有事要谈,王绾起身道:“老爷,您和二叔移步偏厅,妾身带他们将此间收拾下,便先下去了!”
“有劳夫人了!”
王绾柔柔的笑了笑,向张延龄又福了一礼后,便带着两丫鬟开始收拾桌子。
兄弟二人移步偏厅,下人又上了茶水之后退了出去,厅中只留下了兄弟二人对坐。
“哥,如今是个甚章程?”
说起了正事,张延龄关心问道。
张鹤龄问道:“让你带的东西都带回来了吧?”
“都带了,分别按铺路和粉墙两种,各配好了几斤料子。样件也带了少许,同样是两种。哥,是准备拿到哪处?”
张鹤龄道:“有些打算,为兄准备多拉上几家,一次便将咱们的东西彻底打出去。”
“拉上几家?是要将咱们的东西,让别家一起帮着卖?销路铺的广一些?”张延龄猜测道。
张鹤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具体如何,等下我和你细说。不过,为兄先要和你商量……”
张延龄疑惑:“商量?”
“对,商量!”
张鹤龄点头,道:“此是我张家兄弟二人一起的营生,说起来,我除了出了些银子和人手,在其中所花的时间和精力和你无法相比……”
“哥,你怎说这话?”
张延龄撇撇嘴道:“方子是你寻摸的,银子也是你出的,庄子上的摊子,也是你安排着谋划。我只是出了些呆力,算甚的?若我不是你兄弟,你完全可以找个家中贴心下人便可。”
张鹤龄笑了笑,暗自点头。
张延龄说的理却是这个理,可兄弟二人,很多事可以不计较,但他的话要说在前头,否则要是心中有了隔阂,图伤感情。
好在,张延龄的心态不差。
张鹤龄道:“既如此,那我便和你直说了,此次若是顺利,咱们存下的料子大概皆能放出去,且咱们料子也能在朝野上下打出名头。不过,银子能挣多少,为兄暂时不敢保证,且,料子的方子…”
听着张鹤龄缓缓道来,张延龄面上有了些变化。
兄长说的让他心中复杂,正如兄长所言,银子不好保证,且方子要放出去,他多少有些舍不得。
干了几个月,对自家的料子有了足够的信心,差的也只是推广开来,然后便等着赚钱吧。
本来以为只是找多人帮着卖卖,他已是觉得没多大必要了,可未曾想,兄长所言,比他想的要更大,连房子都打算主动放出去。
张延龄问道:“哥,真有这个必要?”
张鹤龄解释道:“也不算绝对必要吧,可若按为兄的意思来,或许比藏着掖着要更好一些。其实也藏不住,我为什么一直压着不让卖,主要便是在于此,咱们的东西只要出现在市面上,能藏住秘密的时间便很短了。
咱们张家毕竟底蕴不足,别到头来,先干的为后干的人做了嫁衣。与其如此,不如趁机做个场面出来,其实这样也算是未雨绸缪……”
“好吧,哥你看着办吧!”
张延龄一想,也不得不承认,兄长说的有道理,他勉强点头应了下来。
张鹤龄看着自己弟弟既不舍又无奈且还灰心的模样,笑了笑道:“要有格局,这才哪是哪,这只是小钱,那一日和你说过的东西,还记得嘛?”
“说过的甚么?”
张延龄下意识的问了一声,不过转念之间便反应过来:“哥,你说的是盐?”
“早在十余日前,为兄已在陛下那里禀报了,陛下业已安排。目前正在试验当中,不过,为兄并不担心,事是必成的。延龄,你想想,比起这些水泥如何?”
“那自是无法相比啊!”
“那便是了,只要能让陛下念着咱们兄弟,能让朝廷文武说的话少一些,最终受益的岂不还是我们自己?”
张延龄点点头,道理兄长已是说了,他也多少有些期待起来。
思忖之下,更是不得不承认,兄长的格局确实比他大的多。
“哥,那你准备何时找人谈?”
“明日,时辰已是定了,我派人去各家都下了帖子,会面的安排,也找了经营建材的徽商何家的人帮着料理。午时,会宾楼,明早何家的家主何俅应会来府上,介时你带着何俅去和他们谈着。”
“啊?不是,哥,你让我去?”
张延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愕然道。
“明日我要去早朝,还有陛下交办的差事要处理,时辰或许耽搁些,只能你先代表我了。而且,延龄,日后这些营生交集上的东西,也需你多出面。为兄这边,麻烦事不少啊,恐顾之不及了!”
“是又有人要找咱们麻烦?”
“也许吧,不过,既然出来了,哪还会怕麻烦!”
闻听张鹤龄的回答,张延龄望着自家兄长,只觉得,此刻的兄长,眼神格外的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