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拿下钱文真、黄昱,并请龚侍郎随行顺天府!”
偏厅之中,张鹤龄冷冷的命令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
军士们应命,可心中也是惊骇非常,若说丝毫无心怯,那更是假话。
举人、郎中,如今还要加上一位侍郎。
他们猛然间更有些发自心底里的兴奋,让人心理极其微妙。这是一部侍郎啊,且是往日都不带正眼瞧他们的大员。
领头的队目吩咐手下押住钱文真和黄昱之后,望向龚成,手虚伸,指向了门外:“龚侍郎,请吧!”
“老爷,老爷!”
“莫动咱们老爷!”
正此时,龚成府上的家丁护卫再次骚动起来,原本便已聚集在偏厅之外的他们,眼见厅中的阵势,纷纷叫嚷着,又一副想要冲上去的架势。
但说实话,他们自感与正规禁军精锐的差距太大,且,他们心中更为担心,若是起了冲突,同伴们大致不敢下死手,而这些军士们,他们非常不确定。
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连有功名在身,甚至当官的都敢押敢拿,何况他们这些人。
他们心中全然无底,也只是围在厅外叫嚷。或许,向自家老爷表忠心的意图要更大些。尽管按他们老爷往常的性子,表忠心效果不大。
当然,若是自家老爷此时再严令他们,他们大致真会冲一冲,几十个家丁护院,一窝蜂的冲上去,应该多少能起些作用吧。
可惜,龚成没下这个令。
黄昱很是配合的让勇士营的军士控制了自己。看如今厅内厅外,又看了看一副气怒模样,但也只是气怒的龚成,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魄力、决断、心性、城府,十几年过去,明公变的太多了。
他其实想喊一声,让龚成强硬一些,下令冲开这些军士,便是赌一赌,张鹤龄是不是真敢命令军士杀人。
若是真杀了,反倒不是坏处。
更为重要的是,龚成可以借机脱身,之后完全可以直接请旨进宫,哪怕是去内阁亦可啊。
先不论罪与不罪,只要能在皇帝、在内阁大臣面前,将事情始末摊开了说,哪怕只是为了朝廷和大臣的体面,他这位三品侍郎,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了。
那才是给予高品大员的真正体面。
可龚成……
黄昱又自叹了口气,心中突然间多了些想法。
“走吧!”
张鹤龄可不管厅外叫嚷的那些人,大手一挥。
军士们押人的押人,开路的开路,一路上伴随着龚府内下人家丁的叫嚷,但却也畅通无阻的来到龚府前院,府门近在眼前。
张鹤龄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朝着府里的家丁下人们问道:“谁是龚府的管家!”
问话间,一名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瞪着眼,似乎强顶的气势很足。
不过,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俨然是一副色厉内荏模样。
张鹤龄淡淡道:“去将你们老爷的车备上,顺天府有些路程,难道让你们老爷走路过去?”
龚府管家一楞,看向自家老爷。龚成面沉如水,缓缓点了点头。
马车很快便准备好了,禁卫们引着龚成登上马车。
龚成掀开车帘正欲钻进马车时,军士们接着又将钱文真和黄昱赶上了马车。
龚成回过头望向张鹤龄,冷冷的哼了一声。
张鹤龄不在意的笑笑,转过头望向龚府的人,脸上神色收敛,冷冷高声道:“都记好了,此番本伯请龚侍郎去顺天府一行,明日,本伯会派人来护卫龚府安全,在此之前,尔等当紧守门户,莫要乱跑乱窜,给与宵小可趁之机!”
张鹤龄也不管龚府的人回答与否,交待一声后,大手一挥:“出发!”
车马和兵丁,浩浩荡荡的离开龚府门前,马蹄声,车轮声,以及铿锵的军士踏步声,交相辉映。
在上灯时分的皇城街道上,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也格外的震撼人心。
在安邑坊居住之人,大多皆是京中有些身份的人家,龚府是何地,附近的人,谁不知道。
可今日军马临府,架势十足的模样,实有些出乎人之预料。特别是最后张鹤龄高声喊的那一句话,更让很多人从中听出了一丝意味。
“哒~哒~哒!”
骏马驶在街道之上,张鹤龄端坐马上,和十几名勇士营军士,左右“护持”载着三人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向着顺天府而去。
沿路,此番阵势自是少不了吸引路人的目光,即便如今京中颇为紧张,但晚间的京城热闹亦少不了,而当队伍一路顺皇城脚行近皇城北边的钟鼓楼时,似乎又格外的多了几分喧嚣。
高头大马,红衣蟒袍,张鹤龄的形象很是惹眼。
钟鼓楼位于皇城北边,是京中极为重要的地标建筑之一,故此附近的大街,向来便是街市繁华,商贾云集,人流熙攘。
而附近的街道胡同里,权贵和功臣们的高宅大院更是不少。
对有些身份的人而言,认识张鹤龄的自然不少,加之随行一队看起来便颇为精锐的军士,护持,又像押解的马车,其阵势,便更为惹眼了。
路人纷纷猜测,不过,也没人上前搭讪,队伍颇为顺利的行至了鼓楼大街,接着拐向东边。
顺天府位于鼓楼东大街,沿着钟鼓楼过去,路程已是不远,此时,张鹤龄心中反倒是略有些失望了!
不过,转念间,他便自嘲的笑了笑,自家有些贪了,亦有些不嫌事大呢。
定下心,张鹤龄伸手一挥,令道:“加快脚程!”
“是!”
军士们齐声应命,车队加快了速度。
而此时,突然“嘚嘚嘚”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转瞬间,只见一匹骏马驶来。
“吁~”
骏马临近,骑士拉马缓行,来人正是何鼎,看其方向,应是从顺天府衙迎来。
何鼎打眼看了看张鹤龄身侧的这辆颇为精致的马车,若有意味的笑了笑,引马来到了张鹤龄的身边。
“国舅爷,是钱文真?”
何鼎在马上抱拳行礼,接着调转马头,靠近张鹤龄,落后半个身位,并行间凑近了低声问道。
张鹤龄点点头,笑道:“在呢,不但有钱文真,那位黄先生,还有龚侍郎,皆在!”
何鼎顿时惊道:“您将龚成也抓来了?”
由不得何鼎不惊啊,去侍郎府抓钱文真已是大胆了,没成想,寿宁伯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大。
这是直接上来便要从大老虎下手的节奏啊。
张鹤龄笑了笑,道:“是请,可不是抓,原本我说要请的贵客,便是龚侍郎,至于钱文真,你给我传消息,说是去了安邑坊龚府的方向,我反倒是顺道了!”
“呃~”
何鼎被噎了一下,道:“那没什么麻烦?龚成可是正三品,有文勋在身的户部侍郎啊!”
“顺利,怎会有麻烦?我是何人,嚣张跋扈的外戚,莫说有陛下的旨意在此,即便没有,我带人冲撞个高官府邸,又有几人会用瓷器碰我这瓦罐?”
何鼎头低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此时表情应该挺精彩,他实在不想让张鹤龄瞧见。
张鹤龄也不在意,道:“都已是到了这儿了,还能有何不顺利?反倒是事情让我颇有些失望了,而龚侍郎比我想象中的,更要让我失望!”
张鹤龄摇了摇头,笑着道。
“好吧!”
何鼎颇为无奈的点点头,努力的收敛了一番脸上的表情,可转念间,他脸上神色又是一丝古怪浮现,道:“国舅爷,您这里顺利了,我今日抓人,除了钱文真扑了个空,余者倒也顺利。不过,张府尹那边可能便要苦恼了!
方才,张府尹已是埋怨我了,如今您再……想来等会,张府尹的脸色,定然格外精彩!”
“哈哈!张府尹可非怕事之人,哪会有苦恼!”
“好你个张长孺,你简直是……”
两人说话间,已是进了顺天府所在的地段,可队伍刚拐进街道,便是陡然迎来一声怒喝。
张鹤龄打眼看去,只见张申气怒非常的站在街口,手指着他叱喝着。
“哈哈!”
张鹤龄交待了何鼎安排人马,接着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马鞭丢给了身边的军士,大步走到了张申面前,抱拳道:“张公当面,晚辈给您见礼了!”
“甭来这一套!你说……”
“张公,时辰已是这般时候,怎还在衙呢?甚至您还亲自在街口相迎,实让晚辈受宠若惊!”
“混账小子,老夫为何在衙,你不知道?还有,老夫是迎你吗?你张长孺好大的脸!”
张申没鼻子没眼骂了一句,怒瞪着张鹤龄道:“张长孺啊张长孺,老夫觉得,认识你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误,那一日后堂内,更是老夫错误中的错误。你如今是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了,什么事都往老夫这儿折腾呢。
你是兵马司指挥使,更是锦衣卫镇抚使兼东城千户,此番也是奉旨办差,你说说,哪处衙门不可?你非将人一个劲的往老夫这里鼓捣……你……你,实在是混账……”
“哈哈,莫气,莫气,张公,淡定!”
张鹤龄笑着又抱了抱拳,道:“不如,先等将人安排妥当,晚辈再和张公叙旧!”
“甭来这一套,张长孺,老夫如今不想和你多说话,每次,皆不会有好事,老夫算是看透了!”
张申摆摆手道:“赶紧的,该送哪儿送哪儿,将人都给老夫领走。老夫的顺天府大牢太小,可搁不下这般多的青袍!”
“青袍怎么了,无论身份,犯事了,该抓抓,该审审!”
“你跟老夫说这些作甚,你难道不知,我顺天府是何种地位的衙门?你见过往日顺天府大牢关过哪一个有品级的官员?”
“张公,顺天府是京师首善之地的总理衙门,只要是京中之人,何人关不得!”
张申没好气的望向张鹤龄:“别废话了,论道理,老夫比你更懂!”
“唉~”
张鹤龄突然轻叹了一声,再次抱拳:“张公,确实给您添了些麻烦,不过,晚辈也是无奈。皇差要办,陛下赐下金牌,谕旨由晚辈代表锦衣卫主理,东厂、御马监协助,可您瞧见了,除了御马监和我东城所的人,可有他人?
东厂没有,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亦皆无有,其意不难看透。故此,昭狱定然送不了了,即便能送,晚辈也放心不下,那里啊,晚辈说不上话。
东厂呢,亦不可,而刑部大牢呢,张公应是比我更清楚,也是不行啊。您说,我还能送到何处?也只能是您这儿了,你的衙门规格够高,且与他方搭不上,更有张公您身为府尹,是我的前辈…”
“行了行了,张口前辈,闭口晚辈,可你张长孺坑起前辈来,眼都不带眨的!”
张申责怪着,但说着说着,终究也叹了一声:“长孺,老夫已不想甚的身后名了,为你做个一二事不打紧,可此番,老夫觉得,这里确实不合适!
老夫虽将顺天府打理的不差,但顺天府事多且杂,衙署上上下下,老夫怎可能面面俱到。特别是牢狱之地,那里的差役吏员,几乎是父传子,子传孙,几辈人深扎在其中,跟京中枝连蔓结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故此,不确定的事也太多了。
这么多官员关进去,出了任何事,老夫亦皆不意外。对老夫而言,一两意外不当甚的,老夫60多岁的人了,如今能挂个侍郎衔,这辈子也算功德圆满。
可你不同,你还年轻,你也有想法,可你自家的身份决定,你比一般人要更难。故此,每走一步皆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否则……
你此番领着皇差,这是陛下对你的信任,陛下给了你权柄,甚至给你特别赐了块金牌。可若是如此依然出了差池,你怎办?”
张鹤龄拱手道:“多谢张公教诲,可张某也无法,这不,便劳烦张公帮衬了!”
“行了,老夫算是欠你的!”
张申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老夫尽量帮你安排吧,明日起,老夫再给你开一道后门。你多调派一些御马监和你手下的人吧,协助顺天府暂管大牢,老夫也当一回吃里扒外的人!”
“多谢张公!”
张鹤龄很是真诚的道了一声谢。
张申脸上看似不太好看,但其实对张鹤龄的态度倒是颇为满意。
这小子狂悖霸道,做不得假,但你若和他真诚交往,便不难发现,无论是学识、心态,以及对人的态度,其实真的不差。
人可以狂一点,霸道一些,做事甚至可以酷烈,但种种只该是行事的手段。
其脑子要清醒,更要恩怨分明,独木不成林,再是想当孤臣,也少不了为你帮衬的人。
别家帮衬了,你要知道领情,且莫要以为自身有着权柄便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只要有合适的机会,该有回报。
往来、往来,交情便是有往有来而成的。
张鹤龄此人,显然于此处不差。
“走吧,与老夫一道,正好交待一声!”
“张公且慢!”
此时,军士和马车已是开到了顺天府大门前,张鹤龄见张申欲转身往衙门而去,他赶忙又喊了一声。
“嗯?”
张申顿住身子,疑惑的望向张鹤龄。
可此时张鹤龄面上的表情,顿时让张申心中一紧,有些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