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驾驾!”
东城兵马司衙门,张鹤龄领着属员,纷纷驾马而出,便连文弱的刘龙也是骑了马跟着,众人一路疾行在东城大街之上。
阵势浩大,马蹄声急,且有兵丁引路开道,催马在前呼喝的行人让道,看着着实有行事嚣张之嫌,不似张鹤龄的往常做派。
呃?
往常作派?
他张鹤龄一个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的蠹虫外戚,往日作派不就是张狂嚣张嘛,怎会觉得不似?
是他张鹤龄到东城当官以后的一时收敛,让我等把他是何等人忘了?
路人纷纷侧目,有些知道张鹤龄内情的人,心里不由嘀咕,且腹议着,终究还是那个张狂的外戚,这不,大概是有甚急事,才没多少时日呢,一下子便故态萌发了吧!
这一想,有心之人不由来了些兴趣,好事闲人更是纷纷追着张鹤龄一行,想着去看下热闹。
巡城御史和一些管着城内秩序的上直军、御林军们,也是催马跟上,时不时的还发出铿锵之声,当着一路上张望的百姓之前,慷慨的追着训斥张鹤龄。
有些人心中还隐隐有些兴奋,张鹤龄自入职东城月余,行事粗暴,几乎把能得罪的人全得罪了,但总像是踩着规矩的边缘疯狂作践,几番折腾,弹劾没少上,但偏偏未曾动到张鹤龄分毫。
而且,更让人不舒服的是,这份无果,非是皇帝陛下强压保全,是张鹤龄自家趟过去的,怎不让人憋闷?
如今,你带领官员街市纵马疾行,虽不算大错,但总也算是错处吧,可不就逮着机会了嘛。
一路疾行,张鹤龄也听到有聒噪的声音,然他皆不理会,只是带着一行,一路疾驰。
头前在衙门坐着议事,兵丁急报,又来事了。
刘龙从他父亲处听来的消息和忧虑,尚未言罢,便已是成了现实,且比他们原本所想的意外要来的更大些。
也是因为如此,张鹤龄才会这般急切的带着人马赶去。
不过,此事似也是情理之中,盖因为,他所行之事,本就牵连了东城的所有商家。
要知道,京城之地,官面上的人在商家和百姓处,拿银子的太多了。
如今他坐镇东城,让商家分出利润给朝廷和他的衙门,且还要斩断乱伸的手,此事会有纷扰,倒不算意外。
若说商家背后的人会因为各种利益不至和他硬顶,但那些只是吃拿的人定会有动作,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只是,意料之外的是,一上来便是大阵势,不免让张鹤龄心中郑重。
且从此事来看,说不得背后也有商家和其背后之人的推波助澜,至少是默契而为了。
你张鹤龄不是说收了银子便为我们保驾护航嘛,那来吧,我们听你的,老实的给朝廷和你那衙门交银子,如今我们把往日的疏通银子按下了,人家要找麻烦,你该给我们保驾护航了吧?
且看你如何保驾护航。
张鹤龄心中所想,等他带着人赶到现场之时,只一看,便得到了证实。
若是没有属下禀报详情,他都看不出到底是那家,如今那被找麻烦的商家,全然不曾因麻烦上身难受,甚至如同置身事外一般,只是蹲在自家门口,淡定的看着街道上的阵仗。
张鹤龄缓缓收束马缰,停在了街口,远远的看着街道上,哄哄闹闹相互吵扰的两方人马。
左掖营!
京营五军之一,虽京营改制成军十二团营之后,原本的老营影响力和战斗力在急剧下降,但依然有防卫京师之责的老营其正规军的派头可没丢,所配的兵器比他兵马司强出何止一筹?
看对面的兵丁,持长矛大刀,有牛皮大盾,甚至还有弓弩。
可以想到,若是敢打,也真打起来,街道上的那几十个兵马司兵丁,只凭他们那些腰刀短弓,怎么可能干得过……
洪晋打马凑到了张鹤龄身前,低身请示道:“伯爷,甚么章程?”
洪晋是副指挥使,是主管兵马司兵丁的副指挥使,同时,他也是从正兵序列下放至兵马司的,是兵马司唯一一个在正兵序列中带过兵的人。
此时街道上两方已是起了冲突,好比是要打仗一般,到的场内,他这个副指挥使,很自然便会成为当前主将。
不过,他心中可是有数,伯爷才是主官,他可为主将,但伯爷是帅。
带人打是他的职责,可如何打,或者打不打,便该是主帅的决议了。
张鹤龄不曾回应,依然目光深邃的看着对面的正军兵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洪晋不敢催促,也是凝神看向对面,关注着场中的局势,他的心中有些古怪复杂,甚至有些小小的兴奋。
虽刚刚他请示之言是问章程,但其实他本心的想法是能不打就不打。
说到底,兵马司对阵左掖营,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而且,他也有所思索,怎就糊里糊涂的和正军左掖营对上了。
要知道,左掖营虽有防卫京城之责,也有维护京中秩序之权,他们主要负责的区域也是京城东边这一片。
但因为其毕竟是京营正军,虽也有巡捕稽查的权责,可不会如同兵马司和顺天府一般干着庶务。平常时候,其重心更多是维护皇城之内的秩序。
在东城之中,据他了解,吃拿卡要的事,左掖营做的并不多,至少,按以往的份例,绝到不了要拼命的程度。
对,在洪晋看来,就是拼命,武装齐全的京营正兵在京师之地,明火执仗的兵马司兵丁,俨然一副要随时火并的架势,可不是拼命嘛。
且不论最后谁输谁赢,只打起来,便已是影响极大的事了。
这事真操蛋。
洪晋心里暗骂一句,然而,更操蛋的事来了。
一阵马蹄声和急促的行军脚步声从对方人马之后传来,远远就见街口牌楼前,又是一队兵丁涌了过来,没一会儿,和此前的兵丁回合,一时间,对方的阵容更大了。
两相对比之下,兵马司这边,原本军械不占优的兵马司兵丁,现在连人数都不占优了。
洪晋不免咽了咽口水,看向了张鹤龄。
张鹤龄嘴角轻撇,一抹冷笑划过。
以势压人吗?看你们能不能压的去!
“伯爷,这……”
洪晋再次请示,此前带兵和对方纠缠的卢琳此时已得到消息,看到张鹤龄已是到了街口,也来到了张鹤龄身边,一众属官,皆是心中紧张,看着自家伯爷,恭敬的等着张鹤龄的命令。
张鹤龄面色不动,冷声吩咐道:“鸣镝,发三声!”
众人心中一凛!
张鹤龄自来东城以后,规范了很多军中细节,其中就有警示和号令的规范。
比如巡差吹笛,附近所有的兵丁除特殊情况,必须全速赶去。
而鸣镝,在如今的兵马司也是一种召集信号,且是最高级别的。
所谓鸣镝,便是军中一种特别的响箭,对空射出发出响声,为部队指引前进和进攻的方向,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
张鹤龄在兵马司整顿中加入了鸣镝讯号,规定了,只要听到鸣镝,所有兵丁无论当前何事,必须赶到,违者军法处置。
而三声,则是最高警讯中的最高了。
果然是自家伯爷,全然不顾的,说干就是干。
虽是心中嘀咕,但张鹤龄命令下来了,他们可不敢迟疑。
张鹤龄入职月余,似乎很淡然的和他们在相处着,但从一次次对外的事情中他们皆是看的出,伯爷骨子里是强势的人。
“咻~”
“咻”
“咻~”
尖锐急促的鸣镝声,在东城大市街一角突然鸣响,顿时间,以此地为中心的东城区域,似乎一瞬间升腾了紧张压抑的气氛。
围观的人们,心中顿时骇然,赶忙的纷纷退开距离,且让开了街道,他们已是感觉到了,街市之外,有种别样的气氛似乎正在向着此处压来。
就连原本纠缠在街道上的两方人马,此时也是暂时停了下来。
只见,鸣镝响起后,时间只是过去少许,街口巷尾,一队队成建制不成建制的兵马司兵丁、帮闲向此处涌了过来,原本尚有少许驻足观望的人群,见着此阵仗,也终于不敢再在近处留着,赶忙的退到更远处。
一条宽两三丈有余的街道,被兵马司纷纷涌来的兵丁帮闲堵了个首尾不通,马拥堵的水泄不通,且人越多以后,却偏偏比此前更加的安静,只是把几百武装整齐的左掖营人马围在了街中。
安静,安静到森严肃穆,加之阵列相对,兵器锃亮,即便是柔和的日头,光线照耀下,也发出森森寒光,使得此间俨然一副一触即发的战场模样。
“卑职参见伯爷!”
纷纷赶来的兵丁头目们上前行过军礼,数百兵丁并千余帮闲亦随之响应。
“无需多礼,入阵吧!”
张鹤龄淡淡挥手,肃声吩咐而下。
所谓阵,也不算阵,只能算是加强围拢的包围圈罢了。
“伯爷,事很麻烦,真要打?”
气氛越加紧张,街内的左掖营兵丁已是丝毫不敢动作了,只保存着仅有的军人模样,勉强的和包围圈的兵马司兵丁们对峙着。
似乎一触即发,也似乎一场火并即将发生,刘龙面色凝重的上前道。
其实他心中极为紧张,此事比他想象的要大,出于幕僚的立场,他不敢露怯,弱了自家声势,但也是出于身份立场,他觉得,应该要提醒一下。
“伯爷,打起来之后,不论谁输谁赢,结果只会是两输,您的……”
刘龙斟酌着在说,只是未曾说完,张鹤龄已是摆手,冷酷道:“确实可能是两输,即便是没有死伤,起事的性质本身已是极为恶劣。
但本伯怕输吗?且,左掖营的人,他们输的起吗?”
“这……”
刘龙不太了解对面何人主持,是以什么方式和理由来此,他不知要如何去说了。
不过,他不知道,兵马司的人大多却是知道对面左掖营是个什么底细情况,伯爷这一说,他们心中一动。
没等他们想的太深,只听张鹤龄继续道:“本伯不管他是何军何人,是意外还是有意,敢来东城闹事,即便是再多的人,再硬的实力,本伯也要让他吐上一口血!”
十几个左掖营兵丁来大市街商铺要银子,商家不给,兵丁鞭打伙计,掌柜出面沟通,陈述厉害,俨然无果,唤来兵马司兵丁解决,然而两方的兵丁便起了冲突。
属下来衙门禀报时的情况就是如此,然而,当他来现场之事,却已是方才的模样。
两方人马就像添油一般,兵马司十几人变成几十上百,而左掖营也是有备而来,跟着就越聚越多,商铺的人退回去了,只看着两方表演,事也便正式成了如今的模样。
商家和左掖营默契而为?说不得甚至会是商量好的,这些张鹤龄都能想到。
但想到又如何?
他谋划了这么久,折腾了这么久办起的事,立下的规矩,岂能因考虑这些而松口。
若是这一松口示弱,今日不将这伸来的爪子斩断,那他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便是前功尽弃了,日后且不论能不能收上银子,单他张鹤龄的名头便彻底坏了。
“兵马司准备,听本伯号令!”
张鹤龄不再多言,打马上前数步,唰的一声拔出腰刀高举手臂,厉声道:“今日尔等随本伯行事,本伯将带领你们,告诉全京城,全大明,咱们兵马司是什么样的衙门。
也告诉京中上下,东城的秩序有咱们兵马司在,乱不了。不论谁来,敢于东城行乱,伸出不该乱伸的爪子,咱们绝不姑息。谁乱伸的爪子,咱们就斩了!”
言罢,张鹤龄一提马缰,从自家兵丁的阵列中穿行,当先来到了阵列之前。
“斩了!”
“斩了!”
“……”
月余以来,兵马司的兵员军事素质虽然未曾提高多少,但队列和摆阵势的能力明显提高,且鼓噪气势的能力更是尤为明显。
再者,伯爷提刀亲自上前,这一番以身为先的气势怎会不鼓舞,他们心中原本有的紧张,也被张鹤龄的身先士卒之势彻底打散而去。
一时间,兵马司的兵丁气势格外的足,口号喊着,纷纷拔刀似乎马上就要上前拼命的架势,让对方严阵以待的左掖营几百兵丁顿时更加气弱起来。
说实在的,如今的左掖营早已不是建国初的左掖营了,万人左右的左掖营,真正上过战场的屈指可数,加上往日不会有人敢于和他们明火执仗对干,他们靠这张京营牌子混的倒也不错。
但靠牌子和后台而涨的气势和底气,一旦别人不顾你的牌子和后台之时,泄起来也格外的快。
他们是真没想到,一个杂牌中杂牌,甚至称句军队都是高抬的兵马司,敢于跟他们对干,如今还是一帮子杂鱼将他们包围了。
兵器都亮了,让他们不知该怎干了?
更窝心的是,如今包围他们的兵丁中,冲在最前的,那一身大红蟒袍,格外的扎眼。
那是谁?是皇帝的小舅子,且皇后极为护短,造就了一位肆无忌惮的外戚伯爵,连文官都敢打的人,他们这些吃兵粮的兵丁,要如何和对方干?
不等他们头疼去想怎么处置,张鹤龄已是带人冲了起来,包围圈越缩越小,这一下子,左掖营的兵官们士气被彻底压没了。
兵马司一千多杂兵加帮闲,对上三四百京营正兵,说起来似乎战斗没多少悬念,是兵马司会输的没悬念。
然而,事实情况,军力和战斗力不是一回事。
左掖营几百人几乎都没有像样的还手,不算拼命突围溜去报信的,余者皆被张鹤龄所领的一群杂兵击溃,不少人被按在地上一通狂揍,只剩下抱着头躲避着攻击……
远远围观的人,原本看张鹤龄的架势,心中凛然之下,正准备见证京城一场血拼的诞生。
无论谁看,这必然是一场要见血的冲突。
然而,只是小半刻,局势已定,定的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竟然是这样?这是京营正规军的精锐?连些杂牌中的杂牌都不如?
要知道,兵马司是什么队伍啊,如今的兵马司兵丁,正经当过兵的,一手都能数的过来,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把刚刚还一副阵容严谨,严阵以待的左掖营正军击溃了,且几乎无还手之力。
好吧,兵马司领头的人身份不一般,你们有顾忌,说起来像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但其实,只要稍有脑子和素质的人也不敢将这个理由当成理由,因为,张鹤龄冲的很前,若是想排除张鹤龄的影响,一小股兵丁就能解决。
不杀,不伤,只是限制起来,并不难。
可结果是,压根没有的事,张鹤龄带领着一群歪瓜裂枣来了一场摧枯拉朽,甚至于,街面竟然都未曾见血,与想象中的一幕,完全不同啊。
张鹤龄已是停住了马,一众跟随的官员终于把心落了下来,赶忙的纷纷围拢在张鹤龄身边。
说实话,刚刚他们是被吓到了,若是张鹤龄上前被伤到了,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还好还好!
他们心落下了,且不免对张鹤龄有些佩服,这位伯爷,是真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