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外宫。
一场意外频发,且惊人心神的早朝终于结束了!
文武两班的大臣们,按着规矩和默认的规矩退了朝,纷纷朝着宫外而去。
比起往常下朝时三五成群私下议论且挺热闹的场面,今日散朝的情状则显得有几分不同。
似乎气氛有些有些太冷了些!
文官是,武官也是!
文武中的核心大臣大致是保持着风度,只稍微看一眼便快步离去,而那些心中有特别心思的大臣们,不由就逡巡着找此番的两个罪魁祸首。
这一找,顿时让人来气!
嘿,那两人,应该说是那伙人,还凑在一起呢,看起来脸上都是善意和笑容,聊天的气氛融洽和谐,可不是来气吗?
外戚、勋贵、部堂、牧民官,这是把朝堂中的几种身份人物全凑一起了嘛?你们是要干嘛呢,还讲不讲朝堂规矩、秩序了?
张鹤龄几人走的不快,边走边说几句,气氛确实不错,身边三三两两划过的朝臣们,很多人路过都要看他们一眼,他们可不太在乎。
至少,张鹤龄是不在乎的。
他看着刚刚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位官员,他甚至记不起那是谁,但对方的目光,很不善啊。
他淡淡的笑了笑,突然停了下来,随着他停下,身边的三人也纷纷驻足。
张鹤龄侧过头看向了身边的徐永宁,嗔怪道:“老国公,您可别在晚辈身边待着了,晚辈可受不住!”
徐永宁瞥了张鹤龄一眼,接着看了看另一边的张申和周经,他戏谑道:“你堂堂的寿宁伯,自诩百无禁忌的人物,刚刚朝堂之上,横眉冷对,义正辞严,连内阁的几位大臣都敢当众责骂呢。还有,老夫这个大明公爵不也受你指派,你何来的经不住?”
张申和周经二人也是笑了笑,都是看向张鹤龄。
早朝的时候,他们凭着徐永宁说话的方式和路子,心中有些猜测。
猜的是张鹤龄可能和徐永宁有过什么交流,没成想,这位定国公直接便摊了出来,也不知道张鹤龄和徐永宁之间是怎么谈的?
不过,想来大概就是引势且诱利吧,他们不就是这么给张鹤龄做的筏子吗?
张鹤龄缓缓摇了摇头:“老国公,您这话可折煞晚辈了,晚辈对老国公仰慕至极,打心眼里尊您敬您,即便说得一二言语,也是发自内心的为了您呢。可谈不上指派!
晚辈来得晚,不知您之前早朝之时说了何事,但想来必也是军事和军制上的事。您说说,这些事跟我有关吗?不论好坏也是半点无有啊。”
徐永宁呵呵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仰慕?老夫一闲居30载的闲散爵爷,有值得仰慕的地方吗?若不是这定国公的名头和国公府祖辈上的人脉,早没人知道有老夫这号人物了!”
听着徐永宁既像自嘲也像感慨的话,张鹤龄没什么表示,这也是个人老成精的人物呢。
一旁的张申笑着道:“老国公,朝堂内外,最重的不就是名头和人脉吗!”
“张府尹是个明白人啊!”
徐永宁点点头,不过,转眼就又是笑道:“不过,老夫劝张府尹一句,别和张家这小子走的太近,这小子太滑,老夫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亏老夫之前还觉得这小子人不错,合着从头到尾,老夫就是为他张鹤龄转移朝堂视线的筏子呢。”
“哈哈!”
张申哈哈一笑,周经也是难得跟着笑了笑,这么一说,倒也生动。
不过,两人和张鹤龄聊过,凭他们的阅历和眼力,能看的出来,张鹤龄说话并非是无的放矢。
和你说什么事,或是诱惑着你去做什么,都是有心的。
且不算是私心,因为,那些事很多确实与张鹤龄无关,用张鹤龄的话来说,是能做一点,是一点。这一份为陛下为朝廷的心,也是属实难得了。
“老国公,您可别说了!”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求饶道:“您放心,我张鹤龄说话,一丁一卯……”
“你当老夫是甚么人呢?”
徐永宁瞥了张鹤龄一眼,嗔怪道:“老夫虽然落寞三十余载,但好歹也是国公吧,就这么没眼皮子?”
“说实话,若不是你说的都对,即便是你张鹤龄弄出花来,我该不搭理还是不搭理。老夫也是看你小子顺眼,才和你多说几句!嫌老夫麻烦呢?”
张鹤龄笑道:“老国公,您直说吧,有何事需要晚辈做的?晚辈是粗人,可来不了那些弯弯绕绕的。若是当着周尚书和张府尹的面不好说,回头晚辈去您府上拜访!”
张申和周经忍不住要翻白眼了,说话这么直白的吗?那我们是要回避呢?
就想在散朝后交流两句而已,何来让我们尴尬?
“哈哈!”
徐永宁爽朗的笑了笑,道:“您小子对我脾气,咱们勋戚,就该少点花花肠子,忠心陛下、忠心朝廷,其他的事且先放后头吧。”
“下朝只为和你小子说一句,没什么不能让人听的!”
言及此,徐永宁突然郑重道:“老夫没几年活头了,此次即便陛下准不了老夫的辞呈,也是最多几载的事。
今日在此,老夫真心拜托寿宁伯,若是日后力有所及,还望对我那孙子关照一二,他啊,太嫩了,老夫……”
说着说着,徐永宁突然停了下来,轻叹道:“算了,就这样啊!”
张鹤龄也是正色起来,道:“老国公,多的话也无需再言,晚辈明白。”
“好了,不和你小子闲扯了,老夫还要回去和人商量商量,召对时的具体章程呢。”
徐永宁凝神看着张鹤龄,两人对视之后,谁也没把眼神挪开,未几,徐永宁笑着摆摆手,丢了一句后,径直离去。
“这位定国公啊……可惜了三十多年!”
周经看着离去的徐永宁,轻叹道。
“可不可惜谁知道呢?”
张鹤龄笑着道:“若是三十多年一直在朝,英国公和他谁在前头,倒也说不准。可若是如此,如今是何情状,谁又能说的清?”
“呵呵,也是!”
周经意会的点点头,屁股决定脑袋,位置决定思维,时移世易,谁又能知道呢?
他没再感慨下去,说起了他的正事:“寿宁伯,别嫌我粗俗,你既是痛快人,那我也和寿宁伯直接了当的痛快行事。我就问一句,按你的估算,一切顺利之下,你能收来多少银子?又能给户部缴上多少?”
闻言,张申跟着笑道:“哈哈,周尚书确实是痛快人,其实老夫也想问问。寿宁伯,周尚书此番给你分担了名义,如今是真真的名正言顺了。能收多少?我顺天府又能安排多少?”
“那张某便直说!”张鹤龄笑着道:“按我派出去的人查探的信息,我和衙门里综合核算了一番,若是一切顺利,东城此番的准入银大致能收来20来万两,此是一岁的银子。另外的管理费,按月收取。
东市那边,还请周尚书能安排好,莫要和我们对台。如此一来,那些商行、货栈,徽、京、晋、浙的商人们,掐住别松口,我们应是也能把银子收上来,算一算,不出意外,所有商铺加起来,每月也应有个十来万两!”
“20多万两一岁,再10来万一月,且还仅东城一地。真够有钱,也真是不少啊!”
周经心动之下,也格外感慨。
“确实有钱,但这些真的不多!南来北往,货通天下,小摊小贩的或许赚不了几个,但在京中能有个门脸开业的人家,哪一家卖货,不是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而那些消遣的营生,其盈利更是惊人。
其实若是按我的性子,30抽1?想都别想,十抽一,甚至五抽一才对!”
张申笑道:“若你真抽这么多,那他们可就真敢造反了,消遣的所在且不说,便说那些南北往来的商户,要知道,利润看起来是有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但一路上可有不少人呢。咱们现在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倒是周尚书有可能动一动?”
周经笑道:“张府尹,你也别挤兑我,我也动不了,到目前我连户部那一摊子都没整顺呢!此番要配合寿宁伯和你顺天府,老夫都要用尚书的牌子硬压下才行,事可不好做啊!”
张鹤龄撇嘴道:“周尚书,恕我多句嘴,说句交浅言深的话,你啊,还是没放开。本着你正途大员、治国如烹小鲜的那一套,事哪会好办。
管事便是用人,若我当户部尚书,直接便是雷霆手段,老实勤勉做事的,给他担待着,利也少不了他分毫。阳奉阴违甚至揣着小心思的,回家去吧,甚至到牢里待着去。可以这么说,户部的人,有几个经得起查的?贪点占点不是大事,水至清则无鱼嘛,可你既贪占还不肯配合我做实事,甚者跟我玩心思,岂能容你?”
周经没好气道:“哪有就任主官用送下属进牢的方式来掌控局面的?如此一来,衙门里还不动荡不堪?”
张鹤龄笑笑道:“是啊,要用权谋和风度折服手下,让他们跟着你好好做事,甚至还允许他们藏着小心思。这就是你们绝大多数科举正途官的行事了!”
看着周经脸好像要黑了,张申笑着插言道:“寿宁伯,咱们的当官路子不同啊,可别用你那一套来说事了。咱们玩不了,也玩不来!说分银子的事吧!”
“哪有甚玩不来的,只是不玩而已!”
张鹤龄不在意的笑笑,接着道:“行,就说银子的事吧,按我的意思,兵马司、锦衣卫和顺天府,各占一成,户部占四成,剩下的三成,则交给内库!”
“交给陛下?”
周经愣了愣。
四成不算少,按他的想法,也就是4成到5成,可怎要给内库?
张鹤龄解释道:“其实本没这个想法,原本的想法是户部五成,余下的两成,留库保存着,若是户部要用银子,最后大致也是给了你们。
但方才一想,放我这里,目标太大了,少不得被人一直盯着,何苦来哉。而直接给户部呢,七成的收银,分量太大了。且过一手刮一层,这已是惯例了,实话说,我真不放心。
最后,只能给陛下了,若是真有急缺,便麻烦周尚书去找陛下要吧,想来陛下不会不同意的。且专款专用,总会少点不必要的麻烦。”
周经想明白了,张鹤龄的解释,压根半数的实话都没有,他顿时没好气道:“还说你是粗人,不搞弯弯绕绕呢。”
“行,就按你说的办,老夫就等着你的银子。老夫也给你个保证,只要事顺利,市监和商户的事,老夫担着了,不会让你为难。”
张鹤龄笑着拱拱手道:“那就多谢周尚书了!”
“我要你谢我!?”
周经瞥了张鹤龄一眼,正色道:“老夫郑重的向寿宁伯道一句,老夫做的是陛下和朝廷的官,也是有一颗真心的!”
闻言,张鹤龄也是认真道:“张某自然知道,咱们虽道不同,但志或许一致,且行且看吧!”
“行,且行且看!”
周经点点头应了一声,接着挥了挥手道:“老夫便先走了,记住你的承诺!”
“周尚书慢走!”
送走了周经,张鹤龄和张申未再停留,两人缓缓踱步向宫外走去。
徐永宁和周经先后离开,张申也显得比原来更放开了许多,他侧头看着张鹤龄笑道:“好好的安稳几十年的定国公怎被你鼓动起来了?还有这位周尚书,那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呢……”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道:“我能鼓动什么?就事论事罢了,最多加上一点点展望!说到底,那两位,还没把心里的意志彻底忘了。不管意志好坏,人都该有点,否则,哪还有奔头!不说这个了,说的好像我是阴谋家一样,若是被那些大臣们知道,还不要喊打喊杀!”
张申古怪的笑了笑,道:“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年轻些的可能不知道定国公是何人,但如今朝堂上了品级的大员,谁不知道定国公是什么样的人?今日他的奏言,可谓石破天惊,处在他的立场和他本人的情状,没个特殊原因,打死他,他也说不出来!”
“说你阴谋家大致不会,但说你唯恐天下不乱,搅扰朝廷是绝对没跑了。没看今日刘首辅当面,三位阁臣同出,和你寿宁伯放了一对嘛。李宾之那边大致不会太激烈,但那两位,可是有心要把你踢出朝廷的。
加上临下朝了,定国公还特意在你这边兜了半晌,如今谁还没透彻呢?以后啊,呵呵,你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张鹤龄瞥了一眼,怪道:“怎么看你倒是有些幸灾乐祸,要知道,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怎么,刚说完分银子的事,便要和我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张申怒道:“别说的这般暧昧,老夫和你没关系,说起这个老夫就来气,你和他们都是利字当先,合着老夫这里就先来逼迫的啊!”
“哈哈,张公……”
两人说着怼着,没一会就来到了宫门之前。
“啊!徐公……”
“老爷……”
只是还没出宫门,就听见宫外一声凄厉的急呼传来。
两人闻声快步出了宫门,只见宫门有十几个官员正围在那里,还有几个下人模样打扮的人,正手忙脚乱的扶着一个人。
礼部尚书徐琼晕倒了!
两人没有上前,远远的看着那边的忙活,已经够乱了,他们现在上前只是添乱。
张申侧过头,奇道:“怎不上去看看?老夫和他不熟倒也罢了,可论起来你们两家还是姻亲,记得徐尚书还是你庶姐的老家翁吧?”
张鹤龄点头:“是啊,姻亲呢!”
很淡的话,似乎淡的有些冷漠。
张申不说话了,心中暗思,大概是有故事吧。
良久,张鹤龄突然道:“张公,那一日张某说的事,我觉得该可以动一动了!”
张申心中一动,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