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昨日跑了一天,闹了几处,张鹤龄自己都感觉,他这个官当的够精彩的。
晚间萌生想法又当了一回恶客,他不知道那位勋贵老大人是作何想法,但他已是尽力,只能等着别人反应了。
好在,他本以为会发生的麻烦事没有发生,外庭、锦衣卫,似乎未因他闹的事有丝毫反应,倒让他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不过,这也好,整天介的被这些事纠缠、烦扰,也够累的。目前,他的重心之处,在于他安排下的东城事务,即便是锦衣卫的事,他也只是安排了一些老人先活动活动,自己暂且还是盯着兵马司这一块儿的事。
一大早,张鹤龄赶到兵马司衙门后,他便决定今日哪儿也不去了。手下人安排出去继续清理、宣传后,他带着刘龙一边处理着公务,一边等着前面的消息。
没一会儿,顺天府丞林政也带着人过来了,和张鹤龄寒暄之后,安排了手下协同兵马司办事后,也同在后堂里等着消息。
今日,是张鹤龄和顺天府正式对外办理经营准入凭证的日子,张鹤龄昨日去顺天府找张申谈的正是此事,因此,他们今日格外的郑重。
东城兵马司、锦衣卫、顺天府,已是预备好了文案和凭证牌子守在前衙,等待着东城的经营人家过来办理手续。
在他们想来,近十日的东城清理,动静这么大,大市街、黄华坊,立威也有过几回,昨日更是查了回满春院,怎么也能有些人家会主动过来买这个平安吧。可惜,似乎暗地里的影响真的不小,直到快进午了,兵马司也尚未有一家到来。
张鹤龄倒也还淡定,可手下人和顺天府丞却有些急了,不时的派人去前面和衙前查看,可一个个的消息传回来,皆不是好消息。
闹了这么多日,若是此番毫无作为,那等着他们的绝对不会是好事,且,他们自身也是不甘啊。
林政更觉得不甘,顺天府参与的很深,前日兵马司送来的银子,也让顺天府上下对治理东城多了几分热切,虽说财帛动人心有些粗俗,但却是最最真实呢。
能合理合法的挣银子,又能为衙门和朝廷挣,还能规范市容,给他们为官一任添笔不大不小的功绩,多好的事。
可现实却有些打击啊!
特别是当林政得知,衙门前有些看着不太对劲的人鬼鬼祟祟在街口那边出没时,他格外的生气。
这肯定是东城的营生人家派来的探子,还在外面盯梢摸底了,有没有私下的动作更不好说,由不得他不火大,他向张鹤龄请示,是不是派人治一治时,被张鹤龄否决了。
张鹤龄从不在细枝末节的事上置气,赶人,甚至抓几个人于事无补。
从开始为官东城,他办的事、抓的人不少了,若说效果,能有的也该有了,若是没有,那再抓也是无济于事。
其实他知道,归根结底,抓的人都只是台面上的人,说实在话,这些人,够不上那个分量。
他也在思考,想要把这个准营凭证的牌子推行下去,是不是该多用些手段,而用什么手段呢?难道继续立威,再深入一些?可又要如何立威呢?
总是封楼定然不行,太粗暴了,且,若是封的多了,他这个讲规矩的理也弱了许多,到时候再要是被群起弹劾,那时也不好应对。
若是迫于压力被强行命令,封了又撤,那才是真正的威严扫地。
这时,刘龙想了想后,说道:“伯爷,晚生觉得,主要还是那些大的消遣场所,他们是东城人流最多,也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凭证若是不能从他们这边打开,其他的地方,只会观望。无人会过来,也无人敢来!”
林政也是附和道:“刘亚元所言极是,如今东城的这些人家,都是看着呢,中小人家即便是想来买个安稳,也必然会先观望,不说唯谁马首是瞻的话,那些人起码也会看着些头面人家行事,否则他们本身也可能是个麻烦。再者,他们身后的那些人……”
刘龙微微颔首,极为赞同林政的话,他再看向张鹤龄,见伯爷似乎还在思考,又是建议道:“伯爷,若不然再找个名头封个几家,这一次找大的来,那种背景大的人家,最好牵扯的深一些……”
被刘龙一说,林政心中一惊,道:“呃,刘亚元,真找最大的?可能会涉及到三品侍郎,此事可不好办!”
这个好好的书生,他之前一直觉得是很正直的那种,没想到,也能这般粗暴啊。是因为跟着寿宁伯变的?
只听张鹤龄忽然问道:“林府丞,你刚说的可能会是三品侍郎,是哪家?”
“啊!”
林政被问及,不由看向了张鹤龄,看张鹤龄的脸上似乎有些变幻,不会真这么干吧?
林政心思一转,也是咬了咬牙,已是动了,还担心个什么,再者,是寿宁伯出头,还有府尹在,不管大事小事,还能落他们头上多少。
他心思一定,回道:“伯爷,东城影响最大的是教坊司,但他属于礼部的,那里即便有问题,咱们若是动手前不向上打几层汇报,也是缺了理,因而,不太合适。
余者,本司胡同、演乐胡同、勾栏胡同的地界,最有影响力的当属凤鸣院和鑫雅阁,凤鸣院的背景比较模糊,但有消息说,背后应是户部右侍郎龚成,而鑫雅阁是礼部郎中裘任,不过,下官所知,裘任和礼部左侍郎傅翰……”
闻及此,刘龙忽然插言道:“傅翰?那个道德君子?”
张鹤龄闻言突然笑了,道:“哈哈,舜卿,怎也这般尖刻呢?日后别人听着,还以为本伯教你的呢!”
林政心中也是腹议,可不就是你教的吗,一个挺好的举人,怎就这样了呢。
刘龙也是讪讪笑道:“晚生就是觉得有些惊奇,可不是尖刻!”
“惊奇甚的?青楼楚馆不好听?”张鹤龄笑道摇头道:“你的理解错了,开个青楼楚馆虽说不甚好听,但在你们文人之中,算不得什么。反而这样的所在,是你们文人墨客的风雅之所,谈琴赏舞,吟诗作对,美人在侧,红袖添香,多雅的事?真正繁华的地方,营造的便是此等格调,可不是一般的娼寮妓馆……”
“伯爷所言极是呢!”
林政点头附和,道:“正是因为这格调,且,这两家因为背景关系,往往能收入一些教坊司出来的犯官家眷,甚至有些夫人小姐的,因而……”
刘龙缓缓点了点头,往常他很少去此等地方,这一想,确实够有影响啊!
“伯爷,您是打算?”
张鹤龄笑了笑,缓缓站了起来,道:“本伯之前想差了,方才听二位所言,让本伯顿时醒悟。咱们的路子或许错了。他们背景大,影响大,若是咱们封的太过,可能不止满朝上下,民间的人也会觉得咱们多有不是。
因而,咱们要保护他们啊,防止有意外影响到如此好的地界,影响了京中繁华,这才该是我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职责!”
林政有些懵,不过,他脑子转的飞快,顿时有些灵光闪过:“伯爷,您的意思是保护他们不受危险,不让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影响到他们?”
张鹤龄呵呵笑了笑,道:“今日便这般吧,准入凭证牌子的办理继续进行,按衙门作息来。当是本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散衙时依然无果,晚间,本伯亲自带队,咱们一家家的保护过去!
舜卿,去派人给卢琳传话,让他和洪晋安排二百兵丁,让张海带上他的百户,上晚后随本伯行动。林府丞,也劳你安排下,让吕推官晚间带些人,随本伯一齐……”
“遵命!”
……
“把这地方所有人都给本官带到院子里去,不要漏了一个!”
上夜,在东城本司胡同南边的勾栏胡同,最为繁华的青楼鑫雅阁中,张鹤龄一声冷喝,原本喧闹繁华的地界顿时变的风声鹤唳。
十月的夜晚,天气已是颇为寒冷,一群人穿着单薄,甚至衣冠不整的被人赶到了一起,拥挤在院子中,各个瑟瑟发抖,身寒心也寒。加上不时有女人的小声尖叫,更给此间添了几分凄厉。
张鹤龄在刘龙、刘范的簇拥下,大步走到院子高处,一挥手,围在四周的兵丁们齐齐的架着刀把人群再次的拢了拢。
接着洪晋高声大喝道:“安静!”
几个胆小的女人被吓的尖叫一声,瑟瑟的躲回了屋中,随即全场鸦雀无声。
洪晋笑吟吟的凑到张鹤龄身边禀道:“伯爷,有几个想跳窗翻墙的,都被围在外面的弟兄们拿了,如今全在院子里了,一个也没跑。”
张鹤龄点点头,扫视了院子里的这些年岁参差不齐的男人们,朗声道:“鑫雅阁是东城有名的繁华之所,多年来,为我京中的夜间生活添了无数色彩。
本伯张鹤龄,初来东城时便对其格外重视,本伯绝不愿意看见,有人影响此间的安定。可世事多变,总是有人想破坏,总有人想阻碍我东城的繁荣。本伯立誓,绝不答应!”
洪晋也是跟着一声吼:“绝不答应!”
“绝不答应……”
“绝不答应……”
随着洪晋的一声,几衙的兵丁也是跟着高声齐喝!
这时,一名三十左右的女人,快步从楼内走到了院子里,这场面,这宏亮气势的齐喝,让她一阵心惊。
“寿宁伯,各位官爷,您……”
张鹤龄上下打量着来人,三十左右,略施粉黛,看衣着,精致、雅致,声音清脆,毫无庸脂俗粉之感,反倒有几分清雅。
张鹤龄心中感慨,不愧为高端娱乐场所,这位应该是老鸨,但这两个字用在她身上,不自觉的就会让人觉得有几分亵渎呢。
张鹤龄不动声色,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鑫雅阁掌柜柳飘飘,见过寿宁伯!”
柳飘飘侧身一福,接着便轻声问道:“寿宁伯,我鑫雅阁守法经营,不曾有丝毫违背法制,您此番……”
张鹤龄摆摆手,面容和缓下来,亲和道:“柳姑娘可能误会了,本伯方才已是有言,本伯认为鑫雅阁开的好,为京城做出了巨大贡献,本伯绝对不会为难你们。反而会保护你们,让你们可以安宁、安稳的经营下去,继续为京师的繁华添砖加瓦,这也是本伯为官一任的职责所在!”
“可您如今影响了……”
柳飘飘眉头蹙起,再问。
张鹤龄笑了笑,还未曾答话,刘范却是上前一步,道:“这位柳姑娘,我们伯爷对鑫雅阁以及东城其他的守法人家,皆是极为重视。想伯爷何等身份,能在上夜时分亲自带人前来,正是不想你们的经营有丝毫意外发生。”
“有人密报,有几伙漕路上过来的流贼大盗窜入东城,按他们往常的习性,惯会藏于繁华所在遮人耳目,伯爷亲自带队,本次兵马司出动兵丁二百,锦衣卫百余,顺天府差役、巡捕不下百人,皆是为搜索那伙子罪人,也为尔等保驾护航而来。
你无需担心,伯爷已有严令,绝不侵扰你们分毫,你看,你鑫雅阁的姑娘们,我等未曾磕过碰过,包括你楼里的家具陈设,我兵丁人等也未曾损及分毫。
伯爷教诲过我们,你们鑫雅阁虽未曾在兵马司登记办理准入凭证,属于无证营业人家,但只冲你们往日的贡献,我等亦不能无动于衷不是?至于日后……”
刘范说着话,也不管柳飘飘的面色如何变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牌子,身边的洪晋立刻举起了灯火照了过去。
只见一块似是铁质的牌子,黑底红漆,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准”字。
他举起牌子,朝着院中被圈起的男人高声道:“看清楚了,此牌是兵马司、锦衣卫、顺天府联合推行的准入凭证牌子。日后若是看见哪家没有这个牌子的,便是无证人家,可不会受我们的庇护!”
“嗡~”
院子里的人顿时一阵骚动,几句话说完,脑子稍灵光些的人皆是明了,心中也不由暗苦。
这叫什么事,又关他们什么事,让他们遭这一回罪。而且,听着张鹤龄和现在这个官说话的意思,好像还没完,让他们着实气恼。
可他们不敢多言啊,阵仗有些大了。刚刚被提溜过来的时候,有嘴大的,想跑的,已是被小小的收拾了一下,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
柳飘飘的心中也是气恼,这么赤裸裸的吗,威胁起客人了,而她偏偏没办法。正如他们所言,对鑫雅阁秋毫无犯,赶人出来之后,楼里一个兵丁都没留下。
柳飘飘暗自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寿宁伯,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姑娘无需感激,这是本伯的职责所在,方才本伯的属下已是说过,你鑫雅阁虽是无牌,但念尔等往日贡献,不会强行要求尔等如何。本伯对东城所有商家都极为重视,也必会规范手下人,勿使他们有丝毫逾举。
日后本伯亦会更加重视,黄华坊周边,教坊司周边,本司胡同、演乐胡同还有这勾栏胡同,每日皆会派遣兵丁巡查以保安全。来往之人,会一一登记查实身份,不使宵小有机可乘!”
柳飘飘气笑了,我是要感激你们吗?她娇容上有了几分愠色,可她只是一个乐户,给她背后东家面子的敬她几分,可这寿宁伯,绝对不会在此列。
饶是她自认处事手段不差,此时也是毫无办法,能如何说,说不用保护,让兵马司的人别在她们附近晃悠,她们哪有这个权力,即便是她身后的人,也没有这个权力去指派三个衙门啊。
柳飘飘不由更气弱了几分,她莲步轻摇,凑近了些,低声道:“寿宁伯,事儿好商量,奴家的东家那里或可……”
“柳姑娘,就这样吧,今日打扰的时间不少了,本伯着实惭愧,可不能耽误你们的营业!”
张鹤龄摆摆手,不再理会李飘飘,朝洪晋命令道:“安排下去吧,一个个的查,给这些人写个凭证,等辨明身份之后便可以让他们回去了,回头若是没抓到嫌疑之人,记得派些兵丁在附近值守,只要来人,一一照此办理,不可轻忽!”
“卑职遵令,请伯爷放心,必然不会有丝毫差错!”
洪晋咧着嘴应了命,伯爷这一出比封楼可有意思多了。
不封商家,只查客人,从源头上下功夫,他也想看看,这些客人们,会不会愿意顶着一次次登记在案的风头过来消遣,还有心情消遣吗?
“诸位,请多多配合,大家再耽误半个时辰。”
一声宣布,院里的不少人反而松了口气,看来不是肆意找他们麻烦,反正他们的身家都清白的很,应是无事了。
登记便登记下吧,至于以后来不来,那便要看后续了。
柳飘飘一看之下,再没有丝毫侥幸了,她回到了楼中,低声向一名仆从说了几句,接着仆从硬着头皮走出楼。
见似乎无人拦他查问,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赶忙的出了院子,向着一个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