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知道这宫中眼目众多,天子此时病情得了些许转圜,虽是惜命,却更恋权,正铆足了力气四处使劲。
她唯恐自己在此处留得久了,反倒要带累儿子,是以亲手擦完药,看着太子躺下之后,就出得殿去。
陈皇后先去了慈明宫。
当着傅太后的面,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倒是傅太后担心孙子,连问了好几句,又问周承佑的膝盖,又问他的肠胃,再一迭声催着叫太医过去。
太子虽是太平日子出生的,养得也精心,可不知为何,那肠胃却是接了他那父皇周弘殷,自小就弱,回回吃了不好消化的都要胀气,肚子一受凉就要发疼。
陈皇后其实已经心疼得不行,可话里话外半点抱怨都没有,反而带着笑道:“母后别急,太子拿热水泡了脚,臣妾方才去瞧过了,也没跪太久就得了母后遣人过去拉起来,其实没怎么伤着,连太医都不用叫,倒是那孩子难过得很,直说自己没做好事,叫陛下失望了。”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媳妇跟孙子,孰亲孰疏,一目了然,她虽然不算精明能干——精明能干的在天子面前也要做出老实憨厚的模样,却也知道此时应当怎么做。
果然傅太后问过之后,就放下心来,又劝她道:“太子是个好的,你也要劝着他不要记恨他爹,陛下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知多极记挂这个儿子,我叫人去拦的时候,他其实也后悔呢,只是怕孩子不上进,又不知怎么使劲罢了。”
三十来岁的人了,读了几十年的书,在各部衙门里头也做过几年的事,管京都府衙管得半点不差,监国了这大半年,也不见出什么大乱,可就是这样,在太后、天子口中,也不过是个“孩子”。
陈太后太明白这一对母子嘴里的“孩子”,同自己心中的“孩子”,必定不是一码事,却更明白这时候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便规规矩矩应道:“母后放心,太子一向是个懂事的,不必臣妾多嘴。”
她来慈明宫,一半是为了道谢,一半是为了安傅太后的心,说完儿子,也不多留,问了安就走了。
等她一走,傅太后脸上的笑就冷了下来,对着一旁的老嬷嬷道:“你且看她罢,口口声声都是儿子,皇上而今好容易病好了些,也不见她多费半点心想着。”
邢嬷嬷笑着道:“哪个做娘的心里不挂着儿子,且看太后这一处就晓得了——得亏那星南大和尚得用,陛下此时都能去崇政殿看折子了。”
听得天子身体的事情,傅太后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头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那星南大和尚医术自然是好的,却也未必比那些个一辈子钻研医术的老医官好多少,当日他给自己开的药,吃了之后,症状是平缓了些,却也不至于陛下这般如同服了仙丹一般,立时就好了起来。
傅太后活了七十余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尤其刚进宫的时候,曾听老人说过前朝皇帝吃丹药吃得两窍流黑血,却以为这是在排毒,还把清白宫女拿给道士去帮着炼童女丹,最后练出小道士的事情。
可听说是听说,眼下真的见到了,却叫她犹豫得很。
是该信还是该不信呢?
若说不信,陛下从前病得连多走几步路都要喘气,一日咳上七八百回,她时常忧心儿子的肺都要给咳出来,可吃完星南大和尚的药之后,确确实实好转了太多。
可若说信,她又总觉得这事情怪怪的,心中十分没有底。
傅太后本想问问媳妇,可见得陈皇后一心扑在太子上的模样,显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皇帝。
虽然早就这一对夫妻原本就只是面子情,可看到媳妇这样怠慢,傅太后还是恼火得很。
她是此时腾不出手,又顾忌着太子的面子,不好去管,若是放在年轻的时候…
想到这一处,傅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疼孙子,可儿子毕竟是排第一,就算放给媳妇去做,自己也不会放心。
“你找人再去一趟南边,问问那飞云寺里头挂单的和尚同左近百姓,瞧瞧那星云大和尚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傅太后交代道。
宫中先头已经去了一趟,回来都说是个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在飞云寺主持了七八年了,方圆的百姓,没有一个不夸他好的。
可越是挑不出毛病,傅太后就越是不自在,仿佛起夜的时候,如果是在自己殿里,睡了几十年的地方,摸黑都不怕,可一旦去了别的地方,不把蜡烛点上七八根,她都放不下心。
如若以为是通途大道,最后一脚踩空,掉下悬崖了呢?
邢嬷嬷立时就应了下来,转身出得门去,把用惯的黄门叫了过来,特地交代道:“不要只问寺里此时在的,查查飞云寺里头挂单的册子,找前些年那些个在里头住过半年以上,后来又走的了,摸出几个问一问,再找找左近住的老人,看看查不查得到他来历。”傅太后叮嘱道。
虽是出家人,到底是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也是胎生父母养,也要吃五谷杂粮。
再怎么说自小父母双亡,可什么时候到的飞云寺,在飞云寺之前又在哪里,治过多少病症总能问到罢?
官驿里头,郑氏也在同侄儿说话。
“虽说药补不如食补,到底是个刚成人的女儿家,又体弱,一直这么疼也不是个事,还是想办法找人帮忙看一眼的好。”她把听来的话学给裴继安听,“说是天华寺里头来了个星南大和尚,才进京几个月,就治好了不少病患,因他善诊妇人病,还被太后请进宫中去了,此时被供在宫中,剩一个徒弟,唤作心明的,也精通医术,依我想着,不妨带念禾去看一看,早早把身体养得好些,也不盼其他的,总不能像而今这般月月遭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