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怕是个算盘精(1 / 1)

盛芳 须弥普普 2417 字 5个月前

且不说杨如筠在此处抓麻乱叫,又要提前三日沐浴焚香,又要更素食换新衫,文稿还没拿到手,已是闹得一府上下鸡飞狗跳。

他也不去问今次那事主给自己润笔几何,更不管一部书共计十册,字小还多,会写的老眼昏花,看那架势,怕是倒贴钱也要去抢着上了。

再说另一头,沈念禾签了契书,却总觉得得裴继安没有经历过,纵然有心,也未必能做好,是以不管所用的纸张、墨汁也好,拿来装帧的纱线、分运时的装裹也罢,样样都想要过问。

她又不好意思直接插手,一来害怕伤了人的面子,二来担心时过境迁,自己知道的再不像从前那样对,反而好心办了坏事,索性先行一一试过。

郑氏脾气好得很,又纵着孩子,听得沈念禾一说,不仅马上应了,还帮着在一旁搭手,很快就把各色纸张、材料从铺子里买了回来。

沈念禾就按着尺寸,自己随意雕了木板来试纸、墨,把纸页铺得到处都是。

如此一来,自然难免闹出许多动静。

谢处耘在一边斜眼看了许多天,见她自己把自己折腾得团团转,再憋不住道“调墨、试纸自有印书的匠人去管,你在此处操个什么闲心!”

谈到正事,沈念禾就不能由他胡说了,只道“敢问谢二哥,今次招这许多工匠师傅,公使库给出多少银钱?”

谢处耘一惯当自己是座庙里的钟,敲一敲,响一响,打一下,走一步,乍然被问出如此细节的问题,一时有些语塞,却也理直气壮地道“我哪里记得这等小事!”

沈念禾便同他道“公使库印书乃是征召,总共八个雕版师傅,十一个印书师傅,另有许多小工,从头做到尾,也才要预支十三贯钱。”

又道“才给这几个钱,就不要指望师傅给你用心白做多少事了——征召工匠,衙门当中是有旧例的,三哥也不好大方得太过,我虽愿意私下贴补几分,却也不能盖过衙门去,既如此,倒不如自己把事情试出几分来,再叫他们去选,省时省力得很。”

谢处耘多少有些不以为然,道“就算他们不上心,你一个外行人,再如何上心,又能试出些什么?”

沈念禾就引他到得檐下遮阳处的地方,从地面上捡起几张正在阴干的纸片递得过去,问道“看这三页纸,二哥觉得哪一张印得最好?”

谢处耘低头瞥了一眼,本来打算随意敷衍几句,然则见得上头印的字横斜竖歪,点不成点,撇不成撇的,登时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都不怎么好——狗爪子爬出来的都比你刻的这字好看!”

然而他笑完之后,却也慢慢看出些不同来。

沈念禾头一回刻版,手生得很,又赶时间,能做出个样子货来已经很不错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样子货,配着同样的墨,印在不同的纸上,结果却大不相同。

头一张纸明显晕墨得厉害,不用仔细看就能瞧出那字画边上丝丝染染的,看上去十分不干净。

第二张纸许是打浆不够细,上头还剩得不少粗糙枝梗的凸起,那凸起处不印字的时候还没什么,一旦正好印在笔画起始或者尾端的时候,就很容易卡墨。

倒是那第三张,一眼看去,好似没什么区别,可一对比就能看出来它的纸质更为白细顺滑,印出来的字也很吃墨。

谢处耘指着第三张,道“这个好。”

沈念禾摇了摇头,道“这个太贵了,也不能要——最多做书面用。”

谢处耘只觉得荒谬,问道“一刀纸才几个钱?”

沈念禾就一项一项算与他听,一刀纸多少贯钱,能做几部书,剩余残料卖回给纸铺能得多少钱,如果每刀纸贵上一百钱,一部书的成本又会多上多少。

谢处耘听得头大。

沈念禾抿嘴笑道“我原来也觉得印书简单,原稿抄好了给人雕版付刻便是,后来才晓得,当真想要做出好书,又要从中得利,却也麻烦得很。”

“除却内容,无论字体、排版、布局,乃至装帧,都可以抬高书价,增加发卖之数,而笔、墨、棉纱绳等等,只要其中材料成本增加一分,摊到单独一册书上头好似没什么,一旦累加起来,就是个无底洞了。”

谢处耘若有所思,拿起那第二张纸,问道“难道只能用这个,这又是什么纸,看着粗制滥造的。”

沈念禾道“自然不行,那是‘还魂纸’,乃是将废旧纸重新打烂回槽,拌入新纸浆二制所得,纸上有帘纹,质地、颜色不一…”

她在此处侃侃而谈,点评起纸品、墨种,浑似了如指掌,顺便还把各色成本粗粗计算了一遍。

谢处耘面上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好似自家只是抽空来此处瞄一眼,可那耳朵早已竖得尖尖的,一颗心却更是如同被路过的铁蹄来来回回踏了不知道多少遍,踩得都快烂了。

到得晚上,他好容易盼得裴继安回来,也不敢说白日间被衬得如何孤陋寡闻,却是急忙提醒道“三哥,咱们公使库印那沈妹妹家中的书,纸、墨、绳等物定下来了不曾?”

裴继安道“我正忙着请人抄书的事情,另有协调工匠并腾出印制的地方,还未有空去管那一项。”

说完这话,他却是有些奇怪起来,道“这一向倒是长进了不少,从前不见你这样细心过。”

谢处耘被夸得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好又道“是不是纸、墨什么的,不能光靠匠人报数,不然他们也许会从中贪数,最好还要我们自己慢慢选、算,得出最划算的来?”

裴继安点头道“是有这回事,一刀纸能做多少书,其中损毁多少都要有个定数,不能由着他们乱报,另有墨汁,浓淡都要试过了,一是为了印出来效果好,不褪墨、不晕墨,二是也可以俭省开销。”

说到此处,他看了谢处耘一眼,问道“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谢处耘脸上一红,道“不是我…”

便把白日间沈念禾同他说的事情转述了一回,又颇有些讪讪地道“也不晓得怎的这样会算账,怕她上辈子是个算盘精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