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罗家兄弟的父亲闻讯而来。
枯瘦的脸,佝偻的身形,一件又脏又旧的灰袄,四面破洞挤出的棉絮,同样是脏兮兮的颜色。
老人拖着一条残腿,一手拄着木棍,另一只手被大儿子搀扶着,缓缓挪到黄四爷面前。
黄四爷抬着下巴,睨着父子俩,神态傲慢至极。
“爹!你来干什么?”
大门一侧,被绑在拴马柱上,身上残留着几道血痕的罗大勇,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地喊了一句。
“闭~嘴!咳咳。”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光是吼出就几乎用尽所有力气。
罗老根颤抖着将木棍在地上敲了敲,忽然弯下腰,爆发一串剧烈的咳嗽。
老人没有去看被鞭打过的二儿子,强撑着站起来,丢开木棍,对着黄四爷颤巍巍双手作揖:
“黄老爷,咳咳,都怪小儿……小儿不懂事,求你大人大量,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哼!”
黄四爷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只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节。
“黄老爷啊!”
苍老的声音充满哀求。
黄四爷这回总算有了反应,也只不过是冷冷一笑:
“呵,今天这事,左村右邻都看着呢,你罗老根随便求几句,我就把人放了,我黄四还要不要面子?”
扑通一声,罗老根双膝跪地,连连作揖:“黄老爷,我给你跪下了,只求你高抬贵手,咳咳,求求黄老爷!”
身后的大儿子一下慌了,忙弯腰想将他扶起来:“爹,你为什么要下跪,快起来!”
“你也给我跪下!”
老人挣脱罗大成的手,非但不起身,还让后者跟着一起跪下。
“爹……”罗大成显然不情愿。
“我叫你跪下!”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老人似乎动了真怒,老大终究不敢违逆,缓缓跪了下去。
“爹!大哥!你们……你们起来啊!别管我,不要给这种人下跪!”
栓马柱上,罗大勇不断挣扎,怒睁的双眼中,愧疚的泪水泉水般不停涌出。
都怪自己,是自己不争气!
如果,那天不是马虎打碎了那支花瓶,今天何至于此啊!
“黄老爷,我和成儿都给你跪下来,求求你,发发慈悲,求求你了……”
一老一少,无视怒吼的老二,不停作揖向黄四爷乞求着。
穷人的困境,往往就是这般卑微而又无助。
“哈哈哈……都说人老成精,还是你罗老根聪明,好,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黄某人今天就饶过这个小兔崽子。”
黄四爷哈哈大笑,伸出手,一名家丁顺势递上一份契约。
审视一遍,又掸了掸,他笑着蹲下来,将契约拿给罗老根看:“不过呢,事情是完了,账咱们还得算清楚。”
“你小儿子,打碎了我一支祖传花瓶……嗯,你那什么眼神,要是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碎片可还都留着呢。”
得到了罗老根否定的答案后,黄四爷继续说道:“这花瓶呢,也不贵,也就百八十两银子……你别急,我知道你们赔不起,不过,可以做工慢慢还嘛,你说是吧?”
“话是这么个理……可,可这得还到什么时候?”
罗老根面露绝望,这是要两兄弟,一辈子都卖给黄家的节奏啊。
“这我不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总之,你们欠了债,就别想赖账!”
黄四爷把脸一板,甩了甩手中的契约:“这是你们欠债的契约,赶紧签字画押吧,要不然,咱们就去州衙走一遭。”
他阴恻恻一笑,连威胁带欺骗:“嘿嘿,我可是听说,朝廷对付欠钱不还的无赖,向来都不会心软,打板子都是轻的,搞不好还得吃牢饭。”
“你家老二年纪轻轻,说不定还有大好前途,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到,他在大牢里度过下半辈子吧?”
乡野农夫,哪懂什么律法,一听欠债不还的下场这么严重,登时就慌了神。
“别别,求求黄老爷高抬贵手……我们这就签,这就签还不成吗!”
罗老根颤抖着手,第一个按下了手印。
接着,是两兄弟的手印。
契约成。
黄四爷满意地让人收起来,再不想理会这三名穷鬼父子,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行了,走走走……记得三天之后,过来这里上工,敢不来的话,下场你们应该清楚!”
父子三人相互携着,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满肚子欢喜而来,以为能够拿到工钱,没想到,不仅一个铜板没有,最后还落得负债累累的下场。
这一个早上的遭遇,让三人本就寒透的心,越发对这个丑恶的世界感到失望。
可,再失望又能怎么样呢?
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只要还有口气在,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啊!
一路上,罗大勇越想越不忿,望着沉默的家人,忍不住又握紧了拳头:
“爹,大哥,这次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们管我干啥,就不该签黄家那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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