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楼上，江舒意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刚刚几次都快把我吓死了！”

周至微笑，第一次大约是从赵校长说什么“军功章各有一半”开始的，第二次是江妈说“你们俩要好好的”，第三次应该是老妈关心闫霄和何诗情的恋情了。

故作轻松地说道：“现在看赵校长和老妈他们的态度，其实也是很包容的，之前禁止，主要是害怕我们影响了学习。”

“你看我妈打听盐老鼠和诗情那情况时候的八卦样，哪里是不允许的态度嘛？！”

“还有广场和我们原来农机厂宿舍，那么吓人！”江舒意想起来都感觉后脖子凉飕飕的：“每天晚上下了自习，原来是在横穿坟场。”

“你这是自己吓自己。”周至笑道：“坟场早都没有了，而且我通过读古人笔记，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便是有鬼，也在世界上存在不了多久。”

“是吗？”

“你看啊，古代人的笔记里边，也有很多扶乩的记载，故事里边讲说请来的鬼魂，常常都会吟诗作赋。”

“民国的故事里边，鬼的古文水平就差了一大截。”

“高一时候他们喜欢玩笔仙，就只会简单回答是和否了。”

“所以这样看来，鬼和人一样，也是存在代谢的，正是长江后辈催前辈，一代新鬼换旧鬼。”

江舒意噗嗤一声，终于笑出声来：“我感觉你在乱说。”

“《阅微草堂笔记》你也读过的，难道不是？”周至笑道：“广场建好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差不多四十年，这世间人都多了两代，鬼也该换了两茬。”

“所以之前老坟地就算留下些下来，也早在二十年前，就魂飞魄散了。”

周至家也摆着两桌，却是在楼上，老杨和他的徒弟们办完酒席，正在吃饭。

这也是现在农村包席的路数，油厨班子也有一桌，不过不和主家的客人在一起吃。

“东家这次可还满意？”老杨见到周至过来，就放下酒杯开口问道。

“这顿的东家是舒意，我就是个中保，满不满意得她来说。”周至跟老杨很熟悉，见面都是嘻嘻哈哈。

江舒意轻轻揪了周至一下，她可不敢用主家身份和老杨对话。

“这顿舒服得很。”周至只好接过话头：“正宗九斗碗如今在城里有点不好吃得到了。”

“主要是吊汤有点麻烦，汤吊好了，别的都好说，就是大火开蒸的事儿。”老杨说道：“再坐下来一起吃点？”

“不了不了，我们先上来道声谢，辛苦你们了。”

“大锅鸡汤给老许吊好了，还有鸡杂这些都打理出来了，不过没改刀，老许是个挑剔的，活该累死他！”说起这个，老杨还有些取笑老许的矫情。

“人家老许是有追求。”周至也笑：“火爆双脆都要耍五种刀工的人，你敢跟他计较？”

火爆双脆这道菜，老许要切五种花刀，其中腰花要在五种常用花刀里边看心情任意取两种，一般切菊花花刀和凤尾花刀；肚头要切用三种花刀组成的玉兰花刀，分别代表玉兰的花芯，花瓣，花托。

说起来老许也是给周至和干爹带到了沟里，在私房名菜的“精致”二字上越走越远，跟老杨主打一个农家菜，重香重味而轻型色，已经不是一条道了。

两人虽然嘴巴上相互较劲，其实心底下还是相互佩服的，老杨见着老许的几十种刀工就不由得眼晕，而老许自问在川菜最高深的那门功课——吊汤上，比不上老杨。

两人和老杨打完招呼，下楼布置好水果盘，糕点盘，这才出门，去接四表舅和舅妈过来。

安然表哥制作的轮椅又升级了，轮椅下面安装了电瓶和电机，右手扶手上有一个操控盘，其实就是一个慢速的履带小车，除了之前的爬楼功能，还有了较好的续航能力，可以驾驶它上街逛逛了。

唯一的缺点是速度很慢，就和人散步慢走的速度差不多，以现在电池的容量也走不了多远，能在夹川县从枣陵桥到红水河大桥走个来回。

天有点热，来到小院儿里就见到四表舅正在做四舅妈出门的准备。

轮椅上搭起了一张凉板，是竹片穿成的，厉害的是上面有一幅画，入竹三分。

这竹席已经被人用到油润如琥珀一般，显得上面的兰石图就更加的灵动精到了。

“这不是一般匠人的手艺。”周至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画工不是北门口做竹椅子的老匠人弄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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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竹席其实和画国画差不多。”四表舅说道：“不过不用墨，而是用盐酸。”

“盐酸一样分浓澹，画画的速度要快，全凭未干的酸迹，顺着光排布画面。”

“画好之后前头的笔画已经干了，还要用水重新喷一次保持湿润，然后用喷火器喷一次，酸迹就会转黑碳化，这里还可以通过用火时间的长短来对笔墨浓澹进行二次控制，达到更加复杂的绘画效果。”

“将所有笔画部分喷完，一幅经久不退的画面就烙印在席上了。”

“这是你四舅几十年前自己做的。”四舅妈笑道：“舍不得扔，绳子都换过十来回了。”

“可扔不得，实在要扔通知我，我来帮忙。”周至笑着帮四表舅将竹凉席卡在轮椅上，把多出来的部分折回去：“新竹椅子会夹肉，就是要用到几十年的才光润舒服。”

“四表舅好，四舅妈好。”江舒意这才有时间和两位老人打招呼。

“舒意长胖了一点，更好看了。”江舒意安静的性格很合四舅妈的胃口，也经常跟着周至来拜访，周至跟着四舅修复古画的时候，四舅妈就教江舒意印篆香和点茶，现在江舒意已经算是得到真传了。

周至说到底性格里还是有些跳脱，论水磨细致的功夫，只在字画上头还算做得到沉心静气，换到别的门类就有些不耐烦了。

四表舅就经常要求周至临习小楷千字文作为“克己”的功夫，就是要你写着写着开始不耐烦，然后用意志去克服这种不耐烦，渐渐转成专心致志。

有了这门功夫之后，人才可以进一步练出“心境”，能够控制和调试自身的负面情绪，最终达到“内敛蕴藉”的修养。

但是这样做那就不是天性，离江舒意天生沉静安稳的性子，却又差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