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子语无伦次，一会儿说朱俊的好话，一会儿说朱俊的坏话。

陈宝祥不想听，他很讨厌醉鬼，在济南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

“张先生，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喝酒了，事情这么多，喝酒误事。”

张五子根本不听，一碗接一碗喝下去，最终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陈宝祥没办法，只能打开窗子散散酒味儿。

他想起杨柳青那边发生的事，越来越觉得万花楼并没有垮，死了很多人，但布下去的那些暗线一直存在，只要连城璧回来，以她大宗主的身份振臂一呼，就能聚集很多人。

同样道理，南方军撤走了，但他们留下的散兵游勇，以及从前的线人和特务还在，把这些人聚集起来对抗日本鬼子，一定是事半功倍。

“只有追上去，找到逃亡者，才能帮助他们，一路去太行山。”

不知不觉中，陈宝祥下了这个定论。

外面，有人挑着馄饨担子，一路走过青石板街，每走一段，就敲敲梆子。

陈宝祥想到大观园看戏的那个晚上，时间过去不是太久，但他身边的世界，却像走马灯一样，转来转去，变了人间。

“神枪会、万花楼、南方军、八方面军……”他默默地念叨那些已经离去的名字。

只要是为抗日而死的，都将永垂青史。

笃笃，笃笃——

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陈宝祥走过去，外面的人低声咳嗽：“是我，朱俊。”

陈宝祥开门，戴着鸭舌帽的朱俊快速闪进来，手里拎着短枪，两眼放射着警惕的光芒。

张五子还在酣睡，鼾声如雷，震人耳鼓。

“方便吗？他睡熟了吗？”

陈宝祥点点头，两人就靠近窗边，低声交谈。

“鬼子收到消息，明天从弥河岸边向西南进山，目标是胡林谷附近的山神庙。那条消息是士匪里线人送来的，金子和孕妇都在哪附近出现过。鬼子几次扫荡胡林谷，都无功而返，这次带上了狼狗和毒气队，只要看到能藏身的山洞，就会喷撒毒气。”

“有多大把握，找到金子？”

“线人来自黑虎山的士匪帮派，距离胡林谷很近，消息有可能非常准确。”

这件事朱俊无法阻止，他的警备大队也会随着鬼子进山扫荡。

过去到达过虎林谷附近，他们要抓的抗日武装迅速向南撤退，进入深山，那边山洞很多，有些深度长达三四里路，鬼子根本进不去，双方各有利弊，如果喷洒毒气，恐怕老百姓这边要受到重创。

“陈老板，我不想这样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谁做过，一辈子都留下记录，良心不安。但鬼子在后面督战，谁不尽力当场就要枪毙。”

朱俊捂着脸急得唉声叹气。

“朱俊，不要想那么多，先进山，随机应变，看好你的人，如果到时候情况危急，为了保护金子和孕妇临阵反叛，也有可能。”

陈宝祥是在试探对方，但很显然，朱俊有些胆怯，让他面对面反抗日本鬼子恐怕不行。

“陈老板，你是济南来的，那边有没有办法疏通关系，找到南方军，或者是八方面军，至少我们得找到万花楼的关系，找到大宗主连城璧，对不对？”

当下，芙蓉街玉谦旗袍店那个据点还在，从那里就能找到连城璧，陈宝祥确信，只要朱俊还想归顺南方军，一定有渠道。

“如果你这一次能够立功，不管是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我都可以帮你牵线搭桥。但是警备大队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尤其不要伤害老百姓，怎么样？”

朱俊点点头：“我早就跟弟兄们说好了，大家都是益都县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谁敢坑害老百姓，那就是跟我朱俊过不去。”

陈宝祥详细询问了警备大队的武器状况，看起来朱俊对手下要求严格，训练刻苦，就等着将来跟日本鬼子对着干。

他的身边有二十几个兄弟，只要振臂一呼，这些人全都保着他。

“如果找到金子和孕妇，你就立了一件大功，保护他们继续向西，我的人会在庙子铁矿附近接应，那边的河滩地势开阔，不容易隐藏，一旦给鬼子发生交火就会很麻烦。”

朱俊点点头：“我有后手，日本鬼子那边有个特别行动队，一半是中国人，一半是日本人，那些中国人都是我的朋友，只要我发出号令，他们就会对着日本鬼子开枪。这是我的隐藏力量，一定能管用。”

按照朱俊的想法，现在警卫大队的力量能够跟日本国的对抗，只要潍县那边的鬼子援军没有及时过来，他们就能一口把一路线的鬼子全都吃掉，打一个大胜仗，振奋士气。

益都县西南山上那些士匪也恨日本鬼子，只是没有办法，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跟日本鬼子对着干，转眼就被吃掉，人人不堪一击，但他们之间因为利益关系又不能联合。

“陈老板，现在就缺一个大人物站出来号召，一起去投南方军。”

朱俊又说走了嘴，他是万花楼的人，属于南方军管理，所以一门心思认为南方军才是正宗。

陈宝祥对这一点感到如梗在喉，如果不能告诉朱俊，南方军和八方面军的区别，朱俊很可能明珠暗投，带着这些人一直向南。

最可怕的是，南方军只会给他们委任状，在兵力和枪械上毫无补充，如果他们孤立无援，最后只能是被日本鬼子全部歼灭，这些人就失去了意义。

假如他们投靠八方面军，情况就完全不同。

“朱俊，一定要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不要把南方军想的太好，上一次万花楼在益都县东关遭到鬼子的伏击，南方军又给你们什么？”

谈到那件事，朱俊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阴沉。

原来，当时他以为万花楼已经完了，包括大青衣，顾兰春在内，都已经被打成蜂窝，所以他逃到乡下躲了一阵，后来才知道，顾兰春侥幸逃生，已经回到济南。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影响巨大，所以他暂时投靠日本人，先稳下来再说。

直到现在，提起那次遭遇战，他都心有余悸：“陈老板，日本鬼子的特别行动队太厉害了，他们伪装成运金队，一路上所向披靡，横扫一切，很多士匪来不及反抗就被包了圆。想想看山东地面上何曾出现过如此雷厉风行的部队，把所有士匪都打怕了，打服了。”

陈宝祥叹了口气：“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这些日本鬼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跟八方面军的人正面对抗，谁胜谁败也不一定。”

他见识过大人物带来的保镖，以及周军师身边的人，全都是枪法和搏击术出类拔萃的人物，只要经过科学训练，中国人要比日本人更善于战斗，毕竟身高优势在那里摆着。

“朱俊，不要气馁，那是日本鬼子的精锐部队，如果你把八方面军和南方军的特战部队拉过来，双方比较，一定是中国人完胜。”

陈宝祥过去没有这种荣誉观念，但现在只要跟日本鬼子比较，他都绝不服输。

“陈老板，真希望我们也能加入大部队，这种憋屈的日子再也不想过下去了。日本鬼子简直不是人，对待中国人的手段惨绝人寰，我每次看了都好几天吃不下饭……这是在我们中国人的士地上，日本鬼子如此疯狂。”

他看过内部资料，日本鬼子在济南设置的八大公馆，每一个都罪行累累，简直拿中国人不当人，名义上是八大公馆，实际上是八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陈老板，有时候钻了牛角尖，就想不顾一切，带着兄弟们跟日本鬼子大干一场。这条命，为了家乡豁出去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陈宝祥皱着眉头劝阻对方：“干万要谋定而后动，不能成一时之快，当下的日本鬼子恨不得你们跳出来，鸡蛋碰石头，只有老老实实隐藏下来，等到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再刺杀鬼子，这就是最聪明的做法。”

外面馄饨摊子又来了，朱俊领着陈宝祥翻窗出去，到了街上，在馄饨摊子旁边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陈宝祥有些恍惚，上一次跟朋友一起喝馄饨，已经有多久了？他赞成朱俊的做法，消灭益都县的鬼子，为老百姓出一口气。

“陈老板，我知道你们去过北城，动了小桃花和柴勇，你们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要杀了半天妖，让柴勇带队跟你们合作？”

这算是公事，毕竟警备大队和士匪也是势不两立，此前朱俊也说过，对于杨柳青和小桃花，警备大队特别关照，都知道那是半天妖的两个落脚点，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会密切关注，避免出事。

陈宝祥不置可否，这一切都由张五子决定，跟柴勇是朋友还是敌人，都在一念之间，如果柴勇过早的暴露出自己的意图，到了山上恐怕死的不是半天妖，而是他。

陈宝祥的态度让朱俊有些不满：“陈老板，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的诚意？我虽然穿着这身皮，但这颗心属于益都县，这里是我的家乡，我不会做坑害家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