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到了晚上,陈宝祥才起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下地走了几步,胸口狂跳,仿佛敲鼓一样。
“陈老板,你的朋友都在外面,他们托我照顾你,等你好了,你们就回济南,跟这里的事情无关。”
陈宝祥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是为两个人修造陵墓,竖上两块最好的石碑。至于报仇,只能是杀光日本鬼子。
他向孙白露问起这件事的真相,孙白露摇头:“事情发生在谭家坊火车站附近,我只知道土匪拦住了火车,然后双方交战,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我也问过很多人,都说是土匪干的。”
陈宝祥越来越清楚,云门山的土匪只是背锅的,他们的确做了一些事,这件事究竟如何,结果只有日本人知道。
他不再问,静静地躺下,休养身体。
张五子从外面进来,略带歉意地向孙白露致谢。
孙白露走出去,反手关门。
张屋子坐在床前,告诉陈宝祥:“我们已经查明,这是潍县那边的鬼子搞出来的,他们的目标是通过黄金和孕妇,追查太行山那边的消息。但很明显,他们连孕妇的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情报无比混乱,而且现在黄金和孕妇都失踪了,交战双方谁都没有捞到好处。”
情况比想象得更匪夷所思,张五子的线人调查到一些错综复杂的线索,孕妇和黄金都是从招远来的,过了胶莱河之后,就应该由潍县这边的八方面军接手。
他们独辟蹊径,把人和黄金送上火车,导致发生了后面的变化。
云门山的土匪打垮了护送孕妇的人,可是他们撤离之后,鬼子还没来得及上车,就发生了大爆炸,现场的十一个鬼子全都被炸死了,剩下的只有日伪军。
当他们上车,车里的人也消失了,只能无奈地撤退,然后把这个消息向潍县那边汇报。
陈宝祥在此愣住,他不知道,鬼子这边也没抓到人,忙活了半天,一无所有。
“张先生,可能去哪里?一个孕妇,那么多黄金,她又提不动?”
张五子无奈地摇头:“这就是我得到的全部资料,我们想不通,孕妇为什么会消失?但这件事肯定事出有因,没有见到尸体之前,我们只能假定那个孕妇还活着。”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给不了答案。
陈宝祥感叹,他宁愿孕妇已经死了,而修夫人和顾兰春还活着,他只要朋友,不想要所谓的胜利。
张五子进来,是想向他请示,还要在益都县待三天,他会发动自己的手下,寻找那个孕妇。
如果他判断得没错,孕妇身边还有其他人接应,绝对不是单身一人。
“陈老板,如果你知道一些事,也得告诉我。”
陈宝祥把修夫人离开时说的那些话全都讲了一遍,但却无济于事,因为当时修夫人得到的全部信息就是去胶莱河接一位孕妇,至于接到以后怎么办,就连修夫人都蒙在鼓里。
“陈老板,我现在觉得咱们都上当了,每个人得到的线索都只是一个片段。冯爷让我来的时候,交代保护着你,对付云门山的山贼,如今,我们把云门山翻了个底朝天,既看不到黄金,也看不到需要保护的人。”
张五子的表情极其郁闷,可是又毫无办法,如果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每个人都没有面子。
“陈老板,你好好想一想,八百两黄金有没有安排另外的渠道运送?”
陈宝祥摇头,离开济南的时候,他已经被仇恨烧红了眼睛,一门心思杀上云门山,把这些土匪消灭干净。
现在一头扑了个空,就完全失去了主张。
到了晚饭的时候,孙白露用一个黑色的瓦罐送来了鸡汤,鸡汤香味四溢,引得陈宝祥的肚子顿时咕噜咕噜响起来。
本来张五子守在一边,可是孙白露只带着一只碗,看样子根本不是为张五子准备的。
他只能讪讪地笑着退出去:“不打扰你们啦,慢慢喝汤,赶快好起来。”
陈宝祥受到这样的礼遇,自己也有些惭愧,毕竟过去跟孙白露从未见过面,她又不是八方面军的人,对方如此费心,让他过意不去。
孙白露亲自为他盛了一碗鸡汤,陪着他慢慢喝。
原来,孙白露的真实身份只是一个线人,八方面军在益都县的力量本来就薄弱,当初发展孙白露靠近八方面军的人,已经死于战斗,如今她就飘在空中,不知道自己的上线和下线是谁。
陈宝祥感叹:“你留在益都县,真的是大材小用,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济南,那边有很多朋友都支持八方面军的行动。”
孙白露摇头:“我留在这里是在等一个人,对方说过一定会回来,让我等着。”
陈宝祥问了好几遍,孙白露终于说出顾兰春的名字。
陈宝祥又惊又喜,原来,万花楼在益都县的行动失败,那一次全军覆没,也是孙白露救了顾兰春,带着她从小路逃走。临别之时,顾兰春立下誓言,救命之恩一定涌泉相报,只要孙白露愿意跟随八方面军行动,她愿意做她的介绍人。
陈宝祥松了口气,既然孙白露是顾兰春的朋友,那就好说了。
他说清楚自己和顾兰春的关系,让孙白露相信,大家都是朋友,一定可以鼎力相助。
这简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他们谈起顾兰春,孙白露深有感触的说:“当时见到她,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但自己可以过得很好,还能帮助别人过得更好,只要加入八方面军,我就能实现木兰从军一样的梦想,在这里等她,已经变成了我的信仰。”
他们谁都不相信,修夫人和顾兰春已经走了,可是两座墓碑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如此优秀的两位巾帼英雄,真的死在日本鬼子的枪下。
这一次,顾兰春来到益都县,也曾经给孙白露留下消息,只要接到那名孕妇,就可以带着孙白露一起走,一直向西,远离益都县。
孙白露收到的那封信,是她的亲戚从北平寄来的。
那位亲戚身染重病,已经于上个月不幸离世。
在这个世界上,孙白露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就连顾兰春都死了,可谓是孑然一生,再无牵挂。
“陈老板,我愿意跟随你回济南,以那里作为中转,我一定要去太行山,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为救援国家而努力。”
在陈宝祥眼里,孙白露是另一个顾兰春,另一个修夫人,虽然长相不同,但她们都有一颗巾帼英雄之心,为了消灭日本鬼子,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生死,即便是困难重重,也会一直走下去。
喝完了鸡汤,陈宝祥的心里热乎乎的,身体正在复原,接下来如果没有其它发现,他们只能回到济南等候消息。
孙白露有意无意地提到,万花楼上一次来到益都县,顾兰春有一个手下名叫朱俊,表面上是日本鬼子的汉奸狗腿子,实际上暗中帮助八方面军做了很多事情。
从前,招远运金队经过益都县的时候,好几次都是朱俊疏通关系,巧妙安排,让他们一路向南,避开了日本鬼子的重重围困。
上次顾兰春也说过,只要朱俊愿意,也可以跟着她去济南。
这一次,朱俊已经被日本鬼子派出去执行任务半个月,应该就跟黄金和孕妇有关。
孙白露描述朱俊的外貌,陈宝祥觉得顾兰春身边似乎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原来属于万花楼,后来不知所踪。
孙白露取出一张黑白照片,陈宝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朱俊肯定是万花楼的人,如果投靠了日本鬼子,也是顾兰春的安排。
“我在济南见过他,把他找来,我们商议!”
孙白露没有耽搁,立刻去找朱俊,让他来见陈宝祥。
事情到了这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宝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修夫人她们都死了,报仇的任务、护送黄金和孕妇的行动,都得由他努力地顶起来。
此时此刻,谁也不能故意推脱。
他甚至觉得,冥冥之中,修夫人她们就在头顶看着自己,一定要挺起腰来,独当一面,完成修夫人没有完成的事业。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面黄肌瘦,这才想到,自从知道了修夫人的噩耗,已经没有好好睡过一个晚上。
大部分时候,躺在床上,都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还没有给修夫人报仇,自己先就熬死了。
他对着镜子下定决心,尽自己所能,给修夫人报仇,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厨子,爱国大计跟自己无关。
有些人为了这个国家死了,作为后来者,他一定要顶上去,再也没有理由逃避。
他洗了把脸,整理头发和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有了精神,然后吩咐茶房,送上一壶好茶。
他想到周军师和大人物,八方面军那么多榜样,随便学习哪一个,都能做一个文武全才的江湖好汉。
孙白露过了很久,才气喘吁吁地回来。
她到了警备大队才知道,朱俊刚刚带队抓了一些人,正在挨个审讯,没有时间出来。
“陈老板,这些人也跟谭家坊火车站的抢劫案有关,既不是土匪,也不是鬼子,而是其他的江湖势力。我已经跟朱俊说了你的事,他让我们等着,今天晚上不管到了多晚,他都会来。顾小姐死了,朱俊也失去了主心骨,如果你能帮他找到八方面军的人,他将感激不尽。”
陈宝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但只要是抗日的人,他都愿意结交,并且不遗余力地帮助对方。
“上一次,东关一战,万花楼的人都死光了,我带着顾小姐拼命向北跑,到了北城那边的满族人居住区,才侥幸逃脱。日本人对于满族人还是十分忌惮的,不敢在那里胡来。顾小姐几次都说,日本鬼子力量强大,如果南方军和八方面军互相攻讦,只会被鬼子渔翁得利。中国人必须团结,才能战胜日本鬼子……”
孙白露鼻尖冒汗,但眼里有光。
陈宝祥想起,在芙蓉街玉谦旗袍店,顾兰春率领万花楼的人,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
有时候明知道不敌,还是挺身而出。
她们为国人建立了巾帼英雄的楷模,永远值得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