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对付金庆辉的时刻了——”
顾兰春对这一刻期待已久,因为,昔日在北平,她和金庆辉曾有一次近距离交手。
她在北平警备司令部酒会上刺杀日本公使,得手后,身为嘉宾的金庆辉越众追赶,与顾兰春在大厦地下逃生通道里激战。
顾兰春中了一枪,贯穿小腹。
她也反刺了金庆辉一刀,插入右肋。
双方都有损伤,打了个平手。
“在铭新池,我看到了她肋下的刀伤,她却没看见我。现在,应该是她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顾兰春带来的战斗计划分为八层,名为“八面埋伏”。
“把济南城内外分为八个区域,每一个里面,都设置伏击地点。只要她出外巡检时,踏入伏击地点,立刻开战。当地的埋伏者先拖住她,其他人从四面八方汇聚,一直到抓了她,杀了她!”
这是非常无奈的事,济南面临着又一层杀戮。
陈宝祥不希望血染街头,可是日本鬼子太凶残了,要想干掉他们,就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顾兰春带来的资料没有什么问题,他完全同意屠杀日本鬼子,就好像杀鸡杀猪,过年之前总会如此。
总之,他们现在看金庆辉,不像是看着一个女人,更像是看着一头野兽。
“陈老板,面对这种人,不要有任何以仁慈之处,我知道你不忍心向妇女下手,但你想想看,她他是个女鬼子,在中国犯下了累累罪行,如果可怜她,就等于是对老百姓犯罪,你明白吗?”
陈宝祥点头,他早就见识过金庆辉的冷血无情,当下杀不了金庆辉,济南人的仇就报不了。不知什么时候,金庆辉就会领着日本鬼子反杀过来。
“顾老板,你放心吧,我不会对她手软。上一次你们白白放走了天皇老鬼子,让我懊悔不已,就算你们不杀,留给济南人,济南人也会把他杀死,对不对?”
顾兰春皱着眉头,缓缓地摆了摆手:“那不一样,陈老板,你永远不知道周军师是怎么想的,好好听他吩咐就是了,不要私自改动他的计划。他是俯瞰天地、掌控乾坤的大军师,做出的任何计划,一丝一毫都不能改动,明白吗?”
陈宝祥叹了口气,几乎所有人都对周军师敬若神明,永远不相信周军师会犯错,八方面军就是在这种强大的凝聚力之下,才能一步步生存下来,逼退日本鬼子。
按照八面埋伏的计划,其中一个伏击地点,就在陈家米饭铺后门外。
陈宝祥感到振奋,如果由他亲手宰了金庆辉,以前的心中那些怨气肯定是一扫而空,扬眉吐气。
他也希望陈家能够在济南真正地站起来,让老百姓知道,他陈宝祥是个抗日英雄,而不是汉奸狗腿子。
在那之前,顾兰春给他安排了个任务,那就是给泺源公馆和梨花公馆送饭。
此前早就签署合同文书,随时可以送饭,那边也会按时结算,不会让陈宝祥吃亏。
陈宝祥老老实实拎着食盒,去给泺源公馆送饭,他的内心无比坚定,不管街坊邻居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他都觉得泰然自若。
到了公馆门口,那些日本鬼子对他进行严密盘查的时候,他也笑眯眯的,仿佛是个傻子。
他把食盒送到厨房,来过这里很多次,但现在刚刚增加的射击孔让他触目惊心,原来鬼子对内部结构进行了更改,以前那些能够安然撤退的地方,全都增加了机枪射击位。
从这里撤离,鬼子机枪扫射,谁都跑不了。
陈宝祥出来的时候,心里默默记数,整个泺源公馆,已经变成了一座大碉堡,几乎没有破绽。
如果把那些囚犯押到这里来,谁都救不出去。
这个新情况让他觉得头大,但却没有办法破解。
日本鬼子善于修筑堡垒,并且每一个堡垒都无比坚固,很不容易攻破。
陈宝祥回到家中,按着记忆,把堡垒的样子画出来,机枪射击孔的位置仔细标注。
他相信,多去几次泺源公馆,这张图将会画得更详细,更准确,对将来的战斗也更有利。
他把画好的图纸,送到芙蓉街玉谦旗袍店。只有双方紧密合作,才能取得胜果。
很久之前,就有人告诉陈宝祥,团结协作才是一切。
那时候他不理解,如今受过几次重创,他才明白,只有中国人团结,才能干掉日本鬼子,有一丝丝内讧,力量不能拧成一股绳,那日本鬼子就要乐疯了。
在旗袍店,他再次见到了连城璧。
此刻陈宝祥觉得心虚,因为他隐瞒了顾兰春的身份,把连城璧蒙在鼓里。
“陈老板,这张图很重要,我们以后消灭泺源公馆的时候就用得上。”
陈宝祥如实相告,他还要去梨花公馆送饭,也会把那边的情况画出来。
按照连城璧的解释,他才明白,日本鬼子在济南的军事设施屡次被炸,北平震怒,派最新的建筑结构设计师过来,帮助他们进行改良。
当建筑内部构造加固时,普通机枪子弹无法射穿,但在里面防守的人就更容易构筑射击孔,此消彼长之下,这两座公馆大概都不容易攻破。
连城璧已经毫无办法,拿到图纸,只能向陈宝祥表示:“我会向四川汇报,再做决定。”
这就是南方军的弊端,遇到问题必须汇报,不然谁都无法做决定,肯定是贻误战机。
如果这时候双方开战,到底应该听谁的?
连陈宝祥都瞧不起南方军,就更不要提日本鬼子了。
陈宝祥走过芙蓉街的时候,觉得物是人非,过去的时间还不久,但这里的商户换了一批又一批。
那些老商户几乎全都停业,主人离开,摆脱日本鬼子的骚扰。
来的这些新商户,招牌上全带着日本文字,一看就是知道是日本人开的。
陈宝祥感叹,日本人想得太长远了,军队开到哪里,他们的生意就要做到哪里,简直不把当地人放在眼里。
当他返回米饭铺的时候才发现,北屋里已经做了三拨人,属于不同阵营。
最显眼的一拨来自于地窝子,总共有三个人,穿得破破烂烂,浑身散发着潮湿气味。
之前,陈宝祥去地窝子的时候见过他们,他们都是青岛来的。
这三个人带来了坏消息,日本人有了成熟的技术,可以制造细菌武器,原材料早就运进济南,没有经过火车站货台,而是使用军用卡车,从公路上运来的。
当下正在安装,一旦投入生产,整个济南乃至中原就完了。
他们想见周军师,但这个条件根本无法满足。
其中的头目忧心忡忡地请求:“陈老板,赶紧通知周军师,找我们商量,我们会把最新的动态告诉他,让他派人,在济南城内找到那些细菌武器制造设备,立刻炸掉,干万不能让日本鬼子得逞,不然你们济南人就全完了。我们是青岛的,好心来给你报信,干万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陈宝祥气得脸上冒汗,既然对方来报信,他除了感谢,不会说别的,但这些青岛人说话太刺耳,真是不中听,怪不得济南人不喜欢他们。
他抱拳拱手,又拿了三十个大洋,送走了这些人。
第二拨人来自于南山,面孔十分陌生。
他们对待陈宝祥非常客气,这次来还带着礼物,是南山的大公鸡。
“陈老板,久仰大名,早想结交,没有机会。这一次我们知道日本鬼子从北平那边运来了一车厢好东西,所以我们想要,但得跟当地的人打个招呼,我就找上了你。你认识那么多江湖人,告诉他们,那个车厢我们南山的人预定了,将来动手的时候,别人不要眼红、眼馋,跟我们抢来抢去,那就不好了。南山的子弹不长眼睛,到时候中国人杀了中国人,跟我们无关。”
陈宝祥不知道车厢里有什么,那些人也不说,只是笑嘻嘻地盯着他。
陈宝祥点点头:“那好吧,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这是我最赞成的。”
那个头目笑着点头:“陈老板是有见识的人,所以任何事情跟你商量,总能商量得通。现在就请你告诉南方军、八方面军、万花楼的人,不要插手我们的事,不然他们动手之前,埋伏在他们那边的线人也会动手,让他们上西天。”
陈宝祥吃了一惊,竟然发现士匪也在济南城安排了线人,而且有动手杀人的能力。
他看着这几个人,知道他们不是在说谎话,而是有绝对的实力,让济南城变了颜色。
“那好吧,我会告诉所有的江湖朋友,远离那个车厢。”
南山的草寇得逞,笑哈哈地出门而去。
第三拨人全都穿着长衫,戴着礼帽,脚下蹬着皮鞋,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
当这些人开口,陈宝祥吓了一跳,原来他们都是南洋江湖帮派的人,为了就是那节车厢。
那节车厢本来不属于日本鬼子,而是属于南洋华侨。
他们从外面搜罗了大批的药品,要送往太行山,但中途出了叛徒,药品落到日本鬼子手里,他们准备从北京运到济南,再从济南运到长沙,那里都需要药品。
所以说这些人的想法就是,就在济南抢那节车厢,把药品带走。
“陈老板,我们什么都不要,你只要求你错过消息,哪怕错过一天,这件事结束后,你再告诉所有人,那节车厢里有药品。”
陈宝祥叫苦不迭:“为什么要找上我?我又不是日本鬼子,也不是火车站货台上任何人,你们告诉我没有一点用处,我不可能告诉日本鬼子,也不可能告诉八方面军……”
这些人淡定地回应:“不用管了,我们已经告诉你,那节车厢要定了。”
陈宝祥恍然大悟,第二拨人、第三拨人的要求相同,各不相让,恐怕他们之间就要爆发一场内战。
陈宝祥站在北屋当中,头里嗡嗡的,脑子简直想不清楚应该怎么做。
“陈老板,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做个证人,知道济南发生了这么多事,哪一件事是对是错,或者换个说法,你就当自己是江湖包打听,任何一件事都知道来龙去脉,能够讲给别人听,既能讲清楚意思,有讲得生动有趣,就像天桥的说书先生一样。”
陈宝祥苦笑起来:“我是个厨师,做饭的,不是说书先生——”
一把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第三拨人的头目笑着说:“现在呢,你是不是可以把自己变成说书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