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爷没有修夫人说的那么不堪,至少,在济南,他还是有一点地位。
黑白两道,逢人都能给他三分面子。
“让张传杰放手去干吧!”
这就是修夫人的决定,既然无法改变张传杰的想法,那就只能随他去了。
潍县来的高手,初闯大济南,就算受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陈宝祥对张传杰没有偏见,恰恰相反,他觉得,应该全心全意,帮助张传杰报仇,在确保全身而退的情况下,刺杀仇人,震惊日寇军部。
泺口灭门血债在肩,他能体谅张传杰的心情。
修夫人开口:“我顾不得那么多,只要太行山大人物平安过境,我就放心了。”
张传杰从屋里出来,直眉竖眼的,看样子余怒未消。
陈宝祥和修夫人阻止他报仇,等于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这种人看待事情,非黑即白,毫无圆融的可能。
“你会什么?”
既然是刺杀,陈宝祥必须知道自己的伙伴是什么成色?
“什么?”
张传杰瞪着眼,像是发怒吃人的豹子。
“你要去军部杀人,至少要让我们知道,你会什么?擅长什么?我们才好安排进攻路线和接应人员。”
陈宝祥努力挤出笑脸,缓和张传杰的情绪。
“我会的东西多了——”
陈宝祥气得肚子一紧,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
修夫人心有灵犀,接着追问:“比如呢?长枪短枪、贴身短打、飞檐走壁、制造炸弹?”
张传杰愣住,他大概想不到,修夫人这样娇滴滴的美人,竟然是刺杀行家。
“我会短打,从小跟着家族的长辈,练分水峨嵋刺。”
“其它呢?枪法怎么样,长枪远距离射击水准怎么样?”
张传杰脸一红:“我们潍县那边,游击队手里没有好枪,只有土枪、抬炮、独角龙。上一次在益都南山,伏击了鬼子的巡逻队,弄了十支三八大盖,但是……没有多少子弹,鬼子他妈的太精了,被包围之后,直接把枪里的子弹打光了,我们就……只剩下弹壳了。”
陈宝祥气得哼了一声,这都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
三八大盖没有子弹,除了拿来拼刺刀,没有其它用处。
“你们就不知道搞点子弹吗?有钱就买,没钱就抢……有了枪没子弹,有什么用呢?”
张传杰脸更红:“你们济南人弄子弹方便,我们潍县那边,鬼子都躲在城里,下乡扫荡的都是汉奸。鬼子也不给他们发好枪,缴获之后,也不好用……”
陈宝祥没有再问,唠叨了这么久,只说明一点,张传杰只会功夫,很少射击,恐怕连摸枪的机会都不多。
“其它呢?”
“我从小爬树厉害,翻墙上屋,毫不费力。你们不用管,我只带两把分水峨嵋刺,潜入军部,就能干死鬼子。”
陈宝祥气得无语,低头烧火。
过去,很多江湖好汉都以为,中国功夫天下无敌。
他们忘了,日本鬼子从唐朝开始,就派出遣唐使,学习中国的兵法、武术、内家拳、兵器技巧。
日本的唐刀、东洋刀、倭刀曾经让明清两代的海防军吃尽了苦头,如果没有戚家军,那时的日本倭寇,就能撕裂华夏的东海防线。
到了现在,以张传杰的身手,潜入军部没有问题,但敌方只要有机会拔枪,十个张传杰也得死。
修夫人也不再说话,院子里只听见张传杰在咻咻喘粗气。
“仇人叫什么?”
“山本,山本一郎,从日本北海道来的,最擅长用东洋刀杀人。”
陈宝祥咬咬牙,把火气压下去。
山东境内,没有哪个城市,能跟济南相比。
正如张传杰所说,比起济南,潍县就是乡下,而张传杰这种人,就是乡下土人,上不了台面。
屁都不懂,也敢跑到济南来追杀仇人。
如果抗日联军都是这种成色,日本军部的鬼子能把嘴都笑歪了。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乡下人,青岛人叫我们‘潍县土包子’,你们济南人大概也一样。这一次,我杀不了山本一郎,就死在济南,不活了!”
修夫人气得一声长叹,倒背着手进屋。
张传杰是抗日战士,不是江湖杀手。如果杀不了敌人就不活了,那抗日还有什么希望?
陈宝祥拿起烧火棍,在地上勾勒军部的地图。
军部防守严密,大院四角,各有一个六米高的机枪工事。
敌人从任何一方进攻,都会遭到歪把子机枪的疯狂压制,强行突破,肯定伤亡惨重。
主楼的顶上,还有一个五米高的狙击观察哨位。
主楼三层,共有十二米高,再拔高五米,总共是十七米。
里面的观察哨全天候警戒,望远镜不离手,能够将四周的情况尽收眼底。
进攻部队推进到军部百米距离,就会暴露在日寇的望远镜里,遭到点杀。
陈宝祥想不出,如何才能外围突破。
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借着送饭的机会,把张传杰带进去,从军部内部展开刺杀。
陈宝祥为此发愁,张传杰却不知道,他还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就能够闯入军部,跟敌人同归于尽。
他这种想法更加证明,潍县来的人根本不知道济南的战斗形势。
日本鬼子如此凶悍,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是进入军部内部,恐怕还得迎来一场致命厮杀。
张传杰没有做好这种准备,后面肯定吃大亏。
陈宝祥把张传杰叫过来,让他看地下的图形。
张传杰挠着后脑勺:“这是什么东西?”
陈宝祥耐心解释:“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外围防守坚固,就算是你变成一只猫,都不可能顺利潜伏进去,只能跟着我,在我去送饭的时候,偷偷混入,从内部展开刺杀。到时候,就要看你的运气,你大概不知道,日本鬼子也擅长贴身搏斗,最好不要给他们拔枪的机会,他们拔出手枪,你就死定了。”
张传杰蹲下去,看了好半天,仍然看不懂。
他只是个刺客,对于这些动脑子的事情,看来一窍不通,‘’陈宝祥越发无奈,就凭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刺杀军部里的高官?
面对张传杰,他只感到头疼,只怕是这家伙像一块石子扔进池塘,再让济南的日本鬼子变得疯狂起来。
“陈老板,你画的到底是什么?我看不懂,反正军部就在那个地方,只要冲进去。把所有的房间推开,挨个去找,肯定能找到山本!”
“废话,等你找到山本,早就被他们打成筛子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军部里面警卫森严,一旦他们吹响警笛,拉响警报,你就完蛋了,至少有几百条枪对着你,插翅难飞。”
陈宝祥气得不想解释,他发现张传杰根本听不懂济南人说话,只是想到报仇,把这件事看得无比简单。
就好像日本鬼子山本像一头被绑住的猪,只等着他冲进去,把刀子插在脖子上,报仇雪恨。
天知道潍县这边的游击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张传杰又看了半天,从袖子里掏出分水峨眉刺:“陈老板,只要我看到那个人,就保证能将他刺杀。事情就这么简单,没必要画来画去,你们济南人做事真的很麻烦,各种各样的规矩,纠缠不清。”
陈宝祥大喝一声:“闭嘴,是你纠缠不清,我给你画地图,告诉你里边什么情况,你都看不懂。”
张传杰摇摇头:“我不认字,也不知道你画的是什么。在我们潍县杀鬼子,没有这么啰嗦,就是面对面冲锋,谁跑得快,谁就能赢。”
陈宝祥气得笑了,在济南城,这种规则根本不适用,跑得再快,日本鬼子开枪,就连兔子都跑不了,更不要说是人。
他只能压低声音,耐着性子告诉张传杰:“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我去摸清情况,然后带着你混进去。总之,你想报仇,我尽量帮你,日本鬼子是咱们所有人的敌人,对不对?”
“这句话还算中听,陈老板,那就拜托你赶紧进行,我已经等不及了。”
陈宝祥咬着牙,把地下的图形擦掉。
面对张传杰,他只能这样,就仿佛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现在,他的压力更大了,带着张传杰这样的二愣子出去,恐怕随时都会出事。
对于日本的军部,他一向觉得非常忌惮,里面就是野兽魔窟,任何人走进去,都有可能躺着出来。
这件事牵扯甚大,他甚至想到要跟冯爷商量,让对方帮忙出个主意,毕竟冯爷跟那边的日本鬼子很熟,对军部内部的办公室结构也有一定了解。
总之他不想让张传杰去送死,保留一个抗日力量,对以后的战斗肯定有用。
他想离开,修夫人从里面追出来:“陈老板,这件事不能强求。我留在济南,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通道,黄金西去,大人物东来,就这么简单。至于张传杰说的报仇,在大事面前,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避免张传杰听到,又要追上来啰嗦。
“我明白,现在就回去准备。张传杰报仇心切,必须得帮他。他给自己的亲人报仇,我们都得支持。”
修夫人连连摇头:“陈老板,我们现在不是散兵游勇,而是正式的职业军人,都要讲究职业素养。如果不能保证大人物顺利去往胶东,我的任务就失败了,回到济南,就没有任何意义。”
陈宝祥这才想到,修夫人不听自己的劝阻,执意回到济南,并不是为了他而来,而是为了太行山的任务。
当下,他跟修夫人面对面站着,身份却完全不同。
他仍然是从前的米饭铺老板陈宝祥,而修夫人却成了太行山的间谍,怀着特殊任务重回济南,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当好这条通道的看门人。
两个人站在不同的阵营,以后再想合作,就要掂量掂量对方的身份是否合适。
“陈老板,拜托了,我不想因为其它的事情节外生枝,打乱大局。太行山那边,有全国抗日的统一部署,我是一颗棋子就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达成棋子的使命,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