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县东关一战,万花楼惨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江湖组织,结局肯定没有什么不同,亦是如此。
胶东来的运金队仿佛一支狂飙,席卷鲁中山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有任何沟沟坎坎,能挡住他们的去路。
顾兰春侥幸回来,已经是最出色的逃亡者。
她救不了其他人,也属正常。
陈宝祥陪着她,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擦干眼泪。
“事已至此,不要难过了。”
“陈老板,我只是感到可惜,已经见到黄金,却擦肩而过,入宝山而空手回。”
陈宝祥默默地点头,任何人看到成堆的黄金,都会动心。
有命拿,没命花。
后生刺杀暗探的那一击,让陈宝祥汗出如浆。
他见过济南的江湖高手比拼过招,根本没人能够达到这种电闪雷鸣、一击必杀的境界。
跟他们作对,必定是死路一条。
同时,他在窃喜,如果他们是修夫人的同道,双方汇合,修夫人就高枕无忧了。
“他们来济南,是不是对准了日本军部?”这是连城璧关心的问题。
“线人都死了,万花楼的消息网已经破坏殆尽。”
陈宝祥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想劝说连城璧、顾兰春退出济南,但眼下却开不了口。
死了那么多兄弟姐妹,她们不甘心就此罢手。
“陈老板,去找修夫人——”
连城璧提出了新要求,他们三人的想法近乎一致,都想到了修夫人、运金队、太行山之间的关联。
“我……我实在是……”
陈宝祥张口结舌,柳月娥就在身边,连城璧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很难点头答应。
“陈老板,找到修夫人,我们万花楼不计前嫌,在我和大青衣退出济南之前,端掉日本军部,像炸毁泺源公馆一样,送它一颗超级炸弹。”
连城璧如此解释,陈宝祥无法推脱,只能答应。
万花楼的最后一击,不只是为了扬名于天下,向川中报喜,更是为了给死难的兄弟们报仇、送行。
到中午时,小雨变成了中雨。
米饭铺没有顾客上门,柳月娥就包了馄饨,伺候连城璧和顾兰春用饭。
“跟修夫人说,只要运金队跟她联系,我们就见个面,握手言和,然后联手对付日寇军部。完成这一击,我和大青衣就回川中去。”
连城璧已经下了决心,表情坚硬如石。
陈宝祥带了些吃的,拎着食盒,赶奔正觉寺街小院。
见了修夫人,他如实相告。
修夫人突然涨红了脸:“不可能……不可能,你说益都县东关一战是运金队做的?根本不可能,完全是谬误,错得太离谱了!”
陈宝祥愣住,不知道此话怎讲?
“我接到飞鸽传书,从昌邑到益都,连续发生激战。都说是运金队干的,但运金队目前还在招远,因鬼子封锁严密,几条封锁沟横贯南北,几次试探,始终没有渡过潍河。”
陈宝祥啊了一声,完全愣了。
运金队突袭益都县东关,杀得血流成河,怎么可能还没渡过潍河?
“线人的消息准不准?”
“干真万确。”
陈宝祥握着茶杯,几乎要将紫砂杯子捏碎。
这其中一定是出了大问题,才导致万花楼全军覆灭。
“万花楼的人全死光了,只剩连城璧和顾兰春。她们以为,运金队的人要来济南,已经做好了合纵连横的准备。昨天在米饭铺,有个穿着风筝布鞋的后生,当众刺杀了一名日本暗探……”
两个人轮流讲述,把所有情况都摊开来。
最终,事实应该是这样——有一支人马冒充招远来的运金队,从东向西,一路杀过来。实际上的运金队,被困潍河以东,无法越雷池一步。在米饭铺杀人的后生,跟假运金队毫无关系,只是孤身一人。此刻,如果任何八方面军的人联系运金队,都极度危险,因为陈宝祥怀疑,这支大开杀戒的队伍,属于日本人。
“没错,这种杀人如麻的作风,酷似东洋人重金培训的‘神风特攻队’。昔日东北军少帅的北大营,连续三次被神风攻破,并导致少帅身边的四小姐受到惊吓流产。如果真是他们,山东的绿林好汉就麻烦了。”
陈宝祥紧咬着嘴唇,脑子里乱成一团,但又无计可施。
他本来以为,炸掉泺源公馆,鬼子就老实一点了,不会像从前那么猖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头疼不已。
“那个后生的外貌如何?”
陈宝祥耐心描述对方的衣着打扮和五官面目,修夫人一一记下。
敢在济南城刺杀暗探的,一定是刚来济南的外地人。
“他来济南,一定另有任务。陈老板,帮忙找到他。”
修夫人安排的任务,再苦再难,陈宝祥也会全力以赴完成。
他们默默对坐,陈宝祥忽然苦笑。
连城璧以为的江湖形势,跟实际的江湖形势相差太远了,根本无法调和。
她想合纵连横,根本没有入手的机会。
外面,雨越下越大,屋檐流水湍急,把四口大荷花缸都灌得满满的。
“我回济南是护金,但金子堵在招远,过不了潍河——”
陈宝祥摇头:“线人情报肯定有误,这些人赶着马车过来,黄金装在袋子里,应该是运金队所为。除非,他们歼灭了运金小队,抢了一大批金子过来?让你的线人认真打探,这些人的黄金从何而来?”
陈宝祥看到一清二楚,当今的江湖,全由日本鬼子控制。
军部这边有的是手段,也有的是人力,任何江湖组织,只能占据一个山头,无法抵抗鬼子的大规模扫荡。
神风特攻队简直太强大了,连万花楼都无法抵挡,其它江湖势力就更不用说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陈宝祥无法回去,向连城璧说明,只能停在这里继续等待。
他有种预感,那个后生一定会来找修夫人,双方联系,才是他的目的。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点仿佛鼓槌,在瓦垄上敲出乐曲。
“陈老板,我真怀疑日本鬼子早就对中原地区层层布控,就算是炸毁了泺源公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防线。总而言之,他们还是太强大了,单凭江湖势力,全都是以卵击石,等到八方面军横空出世,才能解放北方。”
按照以前修夫人说的,八方面军出击,解放北方。南方军从川中出击,解放南方。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赶下大海,这才是光明的前景。
只可惜修夫人人微言轻,这些话只能私底下说说,双方合作,南北联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小的势力都无法合纵连横,更何况是两大主力?
外面有人忽然冲破了大雨,大踏步进来,站在廊檐下,向屋里深深鞠躬:“我是潍县来的,求见修夫人,有秘密事情告知。”
陈宝祥听到声音,心头一喜,这正是那个在米饭铺里刺杀暗探的后生。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接过对方手里的包袱,请对方进来。
后生看到他,微微一愣。
陈宝祥立刻表明身份:“我是米饭铺的老板,也是修夫人的好朋友,彼此完全了解江湖背景,不要对我有任何怀疑。”
那个后生打量陈宝祥,又向里面看了看修夫人,再次鞠躬:“原来是陈老板,在你的地盘上做了那件事,实在是迫不得已,望勿见怪。”
陈宝祥笑起来:“刺杀日本暗探,济南人大快人心,就算引起麻烦也无所谓。只要你平安撤离,老街坊们就放心了。”
后生走进屋里,解开蓑衣,不顾浑身的雨水,向修夫人再次深深鞠躬:“我是潍县来的张传杰,我们那边地下组织,失去了东边的消息,只能到济南来,重新联络,保护黄金,顺利通行。不过我们三个人从潍县过来,在益都县黄楼村的南北封锁沟,遭到鬼子围攻,两个兄弟阵亡,只有我逃过来。不知这边到底什么情况,为何鬼子的封锁突然加剧,难道说他们瞄准的是黄金?”
修夫人摇了摇头,开口之前,先看了看陈宝祥。
陈宝祥心里一紧,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不是八方面军的人,只是济南的普通百姓,有些高级别的秘密,不能让他旁听。
他站起来,走到侧面的书房里去,轻轻关门。
外面,修夫人说出了另一个秘密,太行山那边要送一位大人物去胶东,指挥抵抗运动。
太行山有日本鬼子的内奸,提前把这个消息送出去,所以鬼子加强防范,就是为了将这个人阻拦在济南以西。
张传杰笑着点头:“我们都知道,要来的这位大人物是谁,过去早就如雷贯耳,期盼相见。只要他来了,东边潍县和胶东一带的抗日就有了主心骨。修夫人,请你一定打通济南这边的东西通道,让他平安到了潍县,我就可以接手了。”
陈宝祥站在门口,能够隐约听到外面的对话,他不希望修夫人卷入其中,面对济南城的鬼子。
张传杰又说,潍县这边也搜集了一批金子,都是从地主老财手里敲竹杠出来的,也想送到太行山。
将来这条道路打通,潍县的进步青年,就可以一直向西,奔赴太行。
陈宝祥听着,就觉得头大,打通这条东西通道谈何容易?就因如此,运金通道才会从宜都县向南,选择避开济南。
济南对于日本鬼子来说太重要了,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这片阵地,并且在这里设置大片碉堡,阻拦中国军队,东西南北联通。
两个人商量完毕,修夫人亲自开门,把陈宝祥请出来。
“陈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有些八方面军的秘密商谈,才让你回避。不过请放心,我们今后所有的事情都会邀请你参加,抗日是所有人的事,并不只属于南方军和八方面军。”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压在修夫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她未必能够承受。
之前修夫人是为了大清龙脉而来,就算扎根在济南,也能避开那些太敏感的问题。
招远来的运金队太扎眼了,谁跟他们接触,都会惹上麻烦。
日本人一旦全城抓人,谁都跑不了。
张传杰向陈宝祥抱拳拱手:“陈老板,当下我们遇到难处,无法东西联通,那些封锁沟又宽又深,普通人想要翻过去,已经非常困难。有些地方鬼子还在封锁沟里引进了河水,那就更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