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大明湖目睹卖唱女子杀人,陈宝祥有些心慌,担心对方躲不过暗探的围追堵截。
当下的济南,如果各方势力,全都行动起来,刺杀日本鬼子,那就形成全民抗日的局面,最终大获全胜。
“当家的,田先生真是个靠谱的人!”
柳月娥对于田东流赞不绝口,不仅仅是因为茶叶,还因为他为人大方,从不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
与这样的人合作,肯定少了很多争端。
为了八月初八开业的事,陈宝祥感觉肩头有些压力,一晚上都翻来覆去。
不知为什么,他眼前始终晃动着大明湖花船上杀人的女子。
当下,女子是最好的诱饵,刺杀日本鬼子,简洁而且高效。即使被抓,也有说辞,并且容易获得老百姓的同情。
“巾帼英雄,不输铁血男儿——”
黎明时,陈宝祥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杀鬼子、保济南并非男人的责任,而是每一个老百姓的事。
男女老少,士农工商,各行各业,兵民贼寇……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都可以变成杀鬼子的战场。
这种见识,让他的眼界和心胸陡然间开阔。
除了女子诱敌杀之,另外还有个地方,就是澡堂。
鬼子跟中国人的习惯一样,只要是洗澡,肯定脱掉衣服,泡入浴池,浑身没有地方藏匿武器。
在澡堂刺杀,鬼子就失去了枪械的优势,完全变成了体力与武功的比拼。
“原来,跟冯爷交往那么久,完全忽视了铭新池的另一个巨大作用——”
天亮以后,昨天大明湖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几个老主顾从门口经过,也跟陈宝祥谈论这件事。两个日本鬼子都是北平来的著名商人。
他们死在济南,让济南军部很没有面子,所有的暗探都像疯了一样,满城抓人,但却没有任何消息。
那个女人是从八卦楼带过来的,跟她相关的所有人员已经消失。
这就证明,刺杀是一个预谋已久的计划,或许在北平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
两个鬼子在劫难逃,他们以为到了济南,是自己的地盘,却想不到,刚刚过来,就直接死在大明湖。
老主顾说,这是大快人心的一件好事,济南人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如果每一个人都想办法刺杀日本人,中日双方人数对比,日本人都不够杀的。
老主顾也遗憾:“只可惜,这样的当代女侠太少了,大部分人还是逆来顺受,想不出什么办法消灭鬼子!”
陈宝祥陪着笑脸,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想法。
他是买卖人,干好米饭铺这件生意才是正事。
柳月娥在旁边听着,手里的抹布有时候停下来,皱着眉头思考。
等到老主顾走了,她低声告诉陈宝祥:“当家的,外面兵荒马乱,咱们还是不要掺合,看到这些事,也烂在心里,别说出来。不然的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事。”
陈宝祥感叹,柳月娥说得对,即便是真正做了那些事,也得守口如瓶。
“祸从口出”这四个字,每个人都知道,但也有很多人因此而锒铛入狱,死无葬身之地。
上午的时候,冯爷一个人过来,脸红扑扑的,看来是喝了酒。
他拉着陈宝祥,说昨天大明湖发生的那些事:“老陈,日本鬼子太嚣张了,大白天就要在大明湖上欲行不轨……死了活该,就连我那些日本朋友也说,做人不能这样,毫无廉耻之心,也不想想,山东是孔孟之乡,怎么可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简直是丢了日本人的脸,这种人死不足惜!”
店里还有其他人,听到冯爷这么说,纷纷挑起了大拇指。
中国人被欺压太久了,有了这种发泄的机会,人人都不会错过,更何况,此刻店里只有中国人,没有日本人。
冯爷又醉醺醺地说:“我铭新池这边,每个月都添几个漂亮的女服务生,日本鬼子来了,蛮不讲理,本来有些人卖艺不卖身,最后却弄得一地鸡毛……”
陈宝祥皱了皱眉,铭新池是一个洗澡的地方,根本不应该有这种服务,就好像是八卦楼一样。
按照他的想法,整个济南城都不应该这样,包括八卦楼那里,也该取缔。
济南城是历史名城,文化底蕴深厚,应该是以风景名胜取胜,绝对不该藏污纳垢。
冯爷的确是喝醉了,之前从来没这样说过,已经露出了本色。
几个老主顾议论纷纷,他们也觉得自隋唐以来,济南城一直都是中原大城,底蕴丰厚,元明清三代迁都北京,济南的地位越发重要。
到如今处于日本鬼子铁蹄践踏之下,绝对是华夏之耻辱。
他们谈起到底谁能解放济南,立刻分成两派。
一部分人说是南方军,另一部分支持八方面军。
陈宝祥和冯爷其实就属于这两派,他支持八方面军,冯爷支持南方军,而且陈宝祥怀疑铭新池的建立资金,也有南方军的利益在里面。
其中一个老主顾言辞激烈:“南方军才是华夏大统,除了他们,谁能有实力解放济南?谁能领导百姓,让老百姓心悦诚服,甘心跟随?我一直以为,南方军为了华夏发展出力甚多,只有他们敢为老百姓出头——”
这些话立刻遭到反驳,有人举出例子,韩长官在的时候,盗贼横行,官府贪污,老百姓没有申冤之处。发生案件报到官府,最后也是人情世故,有人脉的必定胜利,没有人脉的屈打成招。
他自己的亲戚就曾遭遇过这些,所以他绝对不相信,南方军能够为老百姓出力。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这就是韩长官在的时候,济南普遍现象。
冯爷大笑起来:“那是自然,你想打官司当然要花钱,官府的大老爷们怎么可能白白为你服务?韩长官在的时候,我曾经多次给朋友帮忙,至少该走的关系必须要打通。”
有人笑起来:“如果南方军打回来,还跟韩长官在的时候一样,那我们又何必冒着风险抵抗日本人?韩长官从来没有为济南百姓出力,我们也不必替他打江山,对不对?”
陈宝祥挠挠头,仔细回想韩长官在的时候那些事,顿时觉得,这位老主顾说得有道理。
假如舍生忘死刺杀日本人,最后南方军杀回来,还是由韩长官那样的人执政,老百姓交着高额的赋税,被那些达官贵人欺负,这又何必?
前门拒狼,后门入虎。
老百姓拼命挣扎,不过是让自己死的快一点。
冯爷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些人也不想想,乱世之中,那些枭雄为什么要当官?如果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抛弃安逸的生活,出来替你们打江山?”
有人呸了一声:“济南就是济南,不需要任何人出来打江山。济南属于所有老百姓,又不属于韩长官。只有八方面军,才真正为老百姓做事,是老百姓的父母官。我听说在太行山那边,人人不用交税,安居乐业,红红火火,老百姓天天唱着歌下地。那些长官根本没有官架子,到田间视察,还帮老百姓干活,只有这样,我们老百姓才愿意跟着打江山。”
济南老百姓并非毫无见识,他们看着城头变换大王旗久了,也有自己的认知。
南方军过去的报纸,总是夸耀自己,贬低别人,但老百姓有自己的渠道,得知消息。
官府封锁再厉害,八方面军的信息也会传递过来。
有人忽然提出:“南方军和八方面军都在打鬼子,但你们看看,南方军躲在川中,距离鬼子十万八干里,怎么交手?如果他们有胆量打鬼子,就不会逃到那么远的地方。只有太行山的八方面军,始终指向北平。听说他们的地下党始终潜伏在鬼子那边,随时准备卷起暴动。中国各地,到处都有八方面军的人,济南也是一样,也许我们身边就有太行山来的侠客人物。”
这些人的谈论,让陈宝祥内心起起伏伏,但他始终闭口不言,就是怕惹祸上身。
再说,南方军和八方面军到底谁好谁坏,早就有了定论。
他如果不支持八方面军,也就不会费了那么大力气,送白凤凰和修夫人去太行山。做了这种决定,就很明显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不用再口头说明。
冯爷喝了一大杯茶,突然咳嗽起来,指着这些老主顾:“你们啊你们,什么都不懂,不管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只要联合,就能干掉日本鬼子。就好像在济南,鬼子总共不超过两干人,假如有两万南方军、两万八方面军,过来消灭鬼子,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你们在这里瞎扯,外面江湖天翻地覆,跟你们没有关系,老百姓就是一群呆头鹅,不管谁占领济南,都得老老实实听话……”
几个老主顾翻着白眼,虽然没有反驳,但对于冯爷的话已经厌恶至极。
陈宝祥赶紧打圆场:“他喝醉了,大家不要在意。”
冯爷摇头:“我没喝醉,只是听着你们说话,觉得可笑之极,根本什么都不懂,还在这里高谈阔论,让人笑掉大牙。告诉你们吧,不管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吃掉日本鬼子易如反掌,只看他们愿不愿意干!”
就在此刻,外面有辆黄包车停下。
有人向外面看,立刻出声提醒:“似乎是日本鬼子?”
果然,下车的是一个日本女人,穿着白色和服,脚下踩着木屐,身段苗条,面容姣好,下车之后径直进入米饭铺。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篮子,篮子侧面画着日本画,还有几行日本文字。
她向屋内所有人看了一遍,走向柳月娥,用并不纯正的中国话开口询问:“我想来买肉,五块多少钱?”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柳月娥帮助这个日本女人包了五块把子肉,放进篮子里。
女人拿出一个精致的钱包,动作优雅地付钱,然后弯腰,鞠躬致谢。
柳月娥问:“大妹子,还要不要米饭?”
这个日本女人有些羞涩,再次鞠躬:“我们家里自己会做米饭。”
柳月娥盛了一碗米饭,也放进篮子:“米饭送你的,自己家煮的米饭跟我们店里做的不一样,我们用的是泉水。”
日本女人闻见米饭的香气,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笑着点头:“果然如此啊,你们做的米饭香气扑鼻,一闻就知道很好吃。中国的大米质量很好,味道很香,比我们日本的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