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不是我们不想退,而是川中大人物一直在指挥我们前进。他在大部队里激进惯了,任何时候,只要选定了进攻目标,就会不遗余力,一杀到底。这里是济南城,不是川中也不是南方战场,但他偏要这样做,我们也没办法。”
“顾老板,为了万花楼姐妹的性命,你一定要说出来。不然,万花楼毁灭,所有人就全完了。”
陈宝祥对于济南城的形势,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万花楼听任川中大人物指挥,就会形成以卵击石的混乱局面。
泺源公馆的人反击,万花楼根本无法抵挡。
更何况,日本军部那边有的是军队和武器,一旦形成巨大的包围圈,川中大人物也会变成阶下囚。
他想劝告顾兰春,但转眼间想到,顾兰春不过是万花楼的一员干将,并非掌门人。
说得再热烈,也不可能像连城璧那样,一声令下,干军万马冲锋陷阵。
顾兰春只能代表自己,却左右不了别人。
陈宝祥黯然长叹,体会到对方的苦处,所以任何苛责的话也不能说出来。
“陈老板,现在整个济南城都知道,你跟泺源公馆郑鸣蝉关系密切。那些企图刺杀日本鬼子的江湖豪杰,一定会把矛头对准你,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陈宝祥明知如此,却无法扭转。
郑鸣蝉所做的一切,像是朋友之间的关切,让他无法拒绝。
冯爷带着七个人上门送礼,更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并且是先斩后奏,礼物送上门了,他才知道。
这种难处,他无法向别人解释。
“顾老板,我现在是被别人架在火上烤,自己挣扎不得,想拒绝泺源公馆,那边却不放过我。给他们送饭,本来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现在却弄得满城风雨,有苦说不出。”
顾兰春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陈宝祥绝对不会依附于日本人,跟冯爷他们有着完全的不同。
“我还听说,冯爷对白凤凰非常不满,大骂不止,认为她拿了自己的钱,却没有尽到合作义务。”
关于这件事,陈宝祥知道全部内幕。
定金已经退给冯爷,对方应该赚了便宜就老老实实闭嘴。
谁也想不到,冯爷一直就是地痞流氓,绝对不会改变本性,即便赚了便宜,嘴上也没有放过白凤凰。
关于这些混乱局势,顾兰春没有多说。
她自己的事情都无法摆平,没有闲心管其他人的事。
“陈老板,如果你再上干佛山,一定要提高警惕。战斗打响,你就得从后山撤离,不然两军鏖战,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这才是好朋友之间真正的关心,只有顾兰春知道陈宝祥的心思。
他根本不想卷入两军之战,唯一的信念就是杀鬼子。
陈宝祥点了点头:“谢谢顾老板提醒。”
谁也想不到,白凤凰到济南来,竟然引发了这样一场战斗。
川中大人物上山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几乎是要逼死白凤凰。
所以,雷先生为了保护白凤凰,联系泺源公馆,事情才变得不可收拾。
顾兰春拔出一把短刀,凌空一挥,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应声而断。
“大宗主已经下令,随时准备上山刺杀。谁能拿到雷先生的人头,赏大洋一万,谁杀了白凤凰,赏大洋两万。”
陈宝祥急了:“为什么要把目标对准白凤凰小姐?她与世无争,恬淡安静,与这场战争毫无关系,只不过是借着自己的容貌,漂泊江湖而已。”
在陈宝祥看来,白凤凰实在太无辜了。
长得漂亮并不是她的错,此前修夫人说过,白凤凰曾经捐款捐物,救援灾区,并且向南方军大量捐款,是真正的爱国人士。
如果把她列为刺杀目标,南方军就真的是善恶不分了。
顾兰春摇头:“川中大人物一声令下,就连大宗主也得老老实实听着。这是来自上面的命令,谁敢反对,就是叛徒。”
陈宝祥无言以对,既然一切都服从于川中大人物,那么这场战争就变成了南方军和霹雳堂、泺源公馆之战。
普通人根本帮不上忙,最好是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看热闹。
“顾老板,难道你也会跟着大宗主战斗到底?”
“没错,既然是万花楼的人,就要听从指挥,明知道以卵击石,蚍蜉撼树,我还是必须冲锋陷阵。”
陈宝祥感叹,幸亏自己没有加入任何帮派组织,不然也会被捆绑在熊熊燃烧的战车上,以死相击。
这种愚蠢的牺牲,无法取得任何效果。
以万花楼的力量进攻日本正式部队,那简直太可笑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地低头。
他们都不是能够左右整个局势的人,仅能被动听从别人的命令,卷入这场战争,胜负如何,都跟他们无关。
站了一阵,顾兰春嘱托:“见到雷先生,不要多说废话,他不会听你的。好好看着山下的情况,一旦枪声响起,立即撤离,切记切记。”
她走出小树林,陈宝祥远远地看着,心里十分不舍。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顾兰春登台唱戏,将会成为全国瞩目的大明星。但如今,烽烟遍地,战火四起,每个人都放弃原有的一切,投入到战争中。
究竟能不能等到胜利的那一刻,谁都没有把握。
等他绕着大明湖一圈,回到米饭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又到了掌灯时分。
收到那么多礼物,全家都很高兴。
尤其是柳月娥,已经把金镯子戴在手腕上,明晃晃的,十分显眼。
全家人觉得,陈家即将青云直上,成为济南大人物之一。
每个人都欢欣鼓舞,兴奋至极。
陈宝祥高兴不起来,内心牵挂着干佛山的局势。
“当家的,真应该做一大桌菜,好好庆祝庆祝。我们陈家从来没有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过去,那几位有钱人瞧都不瞧咱家一眼,如今竟然登门送礼。如果老人都活着,该有多么荣耀?街坊四邻看见,全都羡慕得两眼放光,冯爷这次做了个大好事,得好好谢谢人家……”
陈宝祥应付了几句,就低头吃饭。
他觉得,这些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结交自己,就一定有事情相求。
吃完饭,陈宝祥一个人去干佛山。
一天没见到修夫人,他觉得自己内心空落落的,必须回去,站在修夫人身边,才会放心。
他得跟修夫人商量按察司街院子的事情,只要对方同意,未来大局就已经定下了。
经过干佛山山门的时候,陈宝祥注意到,两侧的树林暗影里面,似乎藏着很多人,不断听到拉动枪栓的声音。
如果这些是万花楼的人,下一次进攻,将会是子弹横飞,尸横遍地。
陈宝祥的内心变得沉甸甸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进了禅院,见到修夫人,他勉强地挤出微笑,告诉对方,如果留在济南,已经为对方找了房子,可以随意来住,地点就在鞍山四街北头。
修夫人笑着,连连点头:“难为你了,陈老板为我的将来未雨绸缪,其实我未必留在济南。如果白小姐去沪上,身边没人照顾,我一定会跟过去,没有其它选择。”
陈宝祥愣住,原来修夫人和白凤凰还没有完全商量好。
假如她跟着走了,自己的好多计划就再次落空。
“白小姐说,不愿意你跟着她受苦,让你留在济南,好好休养,并且让我照顾你。还是留下来吧,就算去了沪上,也是漂泊无定,对不对?”
陈宝祥从来没有为一个女人如此精心打算,修夫人是唯一一个。
“陈老板,多谢你的好意。白小姐越是这样说,我越不能离开她。沪上那边,情况更加复杂,各种地痞无赖、达官贵人对白小姐觊觎已久,一旦出了闪失,我良心上过不去。”
陈宝祥后退一步,注视着修夫人。
“如果真的要去沪上,我也可以陪着你,一同照顾她!”
这些话脱口而出,没有经过缜密的思考,惹得修夫人发笑。
“陈老板,还是别开玩笑了。你在这边过得好好的,马上就要在大观园设立陈家大饭店,怎么会舍得离开济南,漂泊沪上?你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干万不要这么说,我良心上更不安了。”
他们两个之间,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修夫人这样说,其实是在提醒陈宝祥,干万记得自己是有妇之夫,做任何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陈宝祥急了:“只要你留下来,住在济南,我就有办法解决所有的事情,让你心安理得,好好领略济南的风光,不再有漂泊江湖之苦。”
陈宝祥的心情,在一天之内起起落落,没有半分安宁。
白凤凰说的时候,他万分欣喜,如今听了修夫人的话,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陈老板,真的不要为我打算太多。大家萍水相逢,匆匆过客,如果你付出太多,将来我辜负了你,岂不是一场误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陈宝祥大失所望,退出修夫人的房间,站在院子里,双手抱头,呆立不动。
他没有办法去问白凤凰,修夫人到底留不留,对方两个人协商才能决定。他想不到,最终结果竟会是这样。
山风阵阵,吹得他浑身发凉,内心那种狂热已经渐渐熄灭。
本来,对于未来充满希望,如今却大失所望。
他回到自己房间,屋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活力。
修夫人出现在门口,满脸都是歉意:“陈老板,真的很抱歉,让你付出这么多,打扰了你安宁的生活。如果道歉能让你好受一些,我郑重道歉,从此以后,干万不要为我分神。”
她双脚立定,弯腰鞠躬,一头长发垂到地上。
陈宝祥觉得心疼,赶紧跑过来搀扶:“我还什么都没为你做,不需要你道歉。只要你回济南,不管任何时候,这里都有一个温暖的家等着你。我将随时为你两肋插刀,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