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西门大街上,路灯已经亮了。
陈宝祥不由得想起了韩长官在的时候,济南的供电、电话、路灯、水车,都是韩长官亲自过问,才快速发展起来的。
如今,日本鬼子占领济南三年,普通百姓感受到的,只有压榨、欺凌、杀戮、仇视,没有一点实惠。
“大东亚共荣圈?去你妈的共荣圈,是你们小日本的圈,不是济南人的!”
陈宝祥想到郑鸣蝉说“大东亚共荣圈”时的陶醉表情,忍不住狠狠地啐了一口,仿佛吃了个苍蝇似的。
从西门大街拐进芙蓉街,他停下来,回头看看。
泺源公馆犹如一头蹲伏的怪兽,牢牢地把住了进出济南的咽喉要道。
“总有一天,一颗超级炸弹,送你们这些小日本上西天!”
他暗自发誓,并且能够想到,一旦誓言成真,老百姓一定是拍手称快。
如果能把泺源公馆炸平了,在这里建一座陈家大饭店,那才真正的痛痛快快的美事。
回到米饭铺,冯爷正在店里喝茶。
旁边的柜台上,放着一份点心匣子。
“哎,老陈,快来快乐,刚刚沏好的茉莉——”
冯爷站起来招呼,脸上笑得像一朵花。
陈宝祥坐下,打了个嗝,把茶碗推开。
“怎么了老陈?”
“下午喝茶太多,一肚子全都是茶水,实在是喝饱了。”
这是实情,陈宝祥虽然也吃了些点心,但都是日本口味。
刚刚打了个嗝,嘴里全都是海腥味。
冯爷放下茶壶,察言观色,试探着问:“下午你一直都在……泺源公馆?”
“对啊。”
“一直都……在跟郑先生聊天?”
“是啊,一边喝茶一边聊,肚子喝饱了,耳朵也听饱了,嘴皮子都磨破了。”
“老陈,厉害啊,竟然跟泺源公馆的头号人物搭上关系了。人家还请你喝茶,一喝一下午?”
陈宝祥伸了个懒腰:“对啊冯爷,我在郑先生办公室里坐到现在,腰都要累断了。如果你没什么大事,我先到北屋躺躺去,快累死了……”
他扔下冯爷,径直穿过后院,进了北屋。
冯爷跟进来,坐在八仙桌边。
“老陈,你躺着,咱继续聊。”
陈宝祥躺下,想到那份名单里的人名,暗自想笑。
这些狗汉奸自以为给日本人做了很大贡献,却想不到他们已经上了黑名单,随时都会抓出来示众,然后人头落地。
这就是狗汉奸的下场,他们坑了济南人,最终也会自食恶果。
“老陈,郑先生到底说了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些?我觉得他请你喝茶,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对不对?”
“冯爷,他给我看了一份名单,上面有些名字,很有可能是江湖上的多面间谍。他让我帮着分析情况,找出间谍。”
陈宝祥并不隐瞒,按照他对郑鸣蝉的理解,很快对方就会吆喝满了济南城,把他变成日本人的汉奸,逼着他不得不向泺源公馆低头。
冯爷吓了一跳:“什么意思?日本人想干什么?列这样的名单有什么企图?”
陈宝祥继续解释,添油加醋,把那份名单的重要性说得天花乱坠。
不过,他没有告诉对方,其名字也在名单上。
“陈老板,这简直是滑稽,郑鸣蝉有什么权利拟定这样一份名单?济南这边的大人物,为日本人鞍前马后,操劳不已,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想把这些人怎么办?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冯爷,这些事情你最好去问郑先生,跟我无关。我只不过是陪着他喝茶,顺便道听途说了一些。他还说,这是公事里的秘密,绝对不要外传。咱们两个是合作伙伴,我才告诉你。”
冯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如果陈宝祥把这些话告诉郑鸣蝉,他就麻烦了。
“老陈,我一直是日本人的好朋友,替日本军部做了很多事。就算是请白凤凰小姐到济南来主持典礼,也是为了帮助日本人,更好地管理济南,让老百姓过上幸福生活。所以,我不可能是间谍,绝对是日本人的顺民。”
陈宝祥内心又呸了一口,冯爷当然是狗汉奸,这一点谁都知道。
只不过,日本人怀疑一切,就算是真正的狗汉奸,也得放在火炉里烤一烤,才知道成色。
“冯爷,我真不知道其他的了,只知道有这样一份名单。”
冯爷焦躁起来,再也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
“老陈,你真是糊涂,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弄清楚,简直把人急死了!如果你再到泺源公馆,见到郑先生,一定问明白,我是不是在那份名单上?”
陈宝祥点头:“好吧,郑先生说,让我随时过去,陪着他喝茶聊天。下一次,我一定好好问问。”
冯爷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既想打听其中的秘密,又怕陈宝祥看低了自己。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之下,他最后乖乖的坐在桌边,继续陪着陈宝祥聊天。
陈宝祥反复说明,自己知道名单,但并不知道名字。
任何人想要问的话,还得去找郑先生。
冯爷搓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陈老板,难道你觉得,济南城这些大人物,每一个都能像你一样跟泺源公馆搭上话?别傻了,只有你能够自由出入那里,其他人想进去,除非是被鬼子抓进去。现在,我告诉你,只要把那份名单告诉我,二百大洋接着给你送来。”
“行,冯爷,再过去的时候,我会问清楚名单上到底有谁,然后通知你。”
冯爷眼珠转了转,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老陈,这是一干的银票,现在是你的了。把那些名字告诉我,再给你一干,听懂了吗?”
陈宝祥早就看透了冯爷这种人的嘴脸,一旦拿到那份名单,他就会对着名单,挨个敲诈勒索,让这些人狠狠地破一笔财。
像冯爷这种人,无利不起早,不赚钱的买卖绝对不干。
“老陈,真是佩服你,不知不觉,就跟这位郑先生变成了把兄弟。人家有什么秘密,都能告诉你,这可是一笔天大的财富。好好维持关系,以后咱们常来常往,为郑先生大力提供服务。如果他想抓人,我一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陈宝祥不禁皱起了眉头,冯爷简直是济南人头上的一把刀,任何人得罪了他,都有可能人头落地。
他不但是日本人的狗腿子,并且变本加厉,日本人干不出的事,他也能干。
“冯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干万不要把这件事当成是好事。如果你想让我拿出名单,然后敲诈上面的人,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冯爷走到炕边,低头看着陈宝祥,猛然间哈哈大笑。
“陈老板,你有没有听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东郭先生救了一头狼,那头狼转过身来就要吃它。当下,如果这份名单里有一个超级间谍,我们不把他挖出来,他就让济南城天翻地覆,不得安宁。这就是一头狼,可怜他,可怜名单上的其他人都是傻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懂不懂?”
陈宝祥被他说得楞了,自己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根据名单,敲诈那些大汉奸,简直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让这些人出出血,拿来的钱分给老百姓,岂不也是一件善事?
“老陈,你只管把名单弄来,我去找他们要钱。要回来,分你一半,怎么样?”
陈宝祥笑了笑,算是默认。
他知道,只要拿到名单,冯爷就有事做了。
干这种敲诈勒索的事,比开澡堂子挣钱更快。
当然,他翻过一遍之后,已经记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甚至现在就可以透露给冯爷,让他开始行动。
这些有钱人不管是攀上了韩长官,还是攀上了日本人,挣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让他们出血,就是对老百姓最大的恩德。
冯爷一直在陈宝祥这里待到半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始终都在旁敲侧击,刺探陈宝祥的秘密。
所幸,陈宝祥守口如瓶,没有露出破绽。
第二天中午,米饭铺突然热闹起来。
那份名单上的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送到米饭铺,跟陈宝祥成兄道弟。
其中一位吴掌柜,祖上是开当铺的。
日本人进城之后,他拿钱捐了个维持会里的小官。
从此以后,对着济南老百姓耀武扬威,非打即骂,已经引起了公愤。
这一次他送来两封大洋,另外还有各色点心,拉着陈宝祥的手,问长问短,亲如兄弟。
“陈老板,以后请你多多关照。米饭铺这边缺什么东西,尽管说一声,我马上让手下送来。这么多年,我久仰你的大名,现在咱们亲如一家,以后共同发财。”
这位吴掌柜被济南人称为吴扒皮,任何东西送到他的当铺,都被压价一半。
真正的好东西,都被他席卷一空,成为死当。
给日本人办事的时候,他鞍前马后,丧心病狂,恨不能把整个济南人的天地,都贡献给日本人,换来自己头上的顶戴花翎。
陈宝祥爱搭不理,吴掌柜厚着脸皮,滔滔不绝。
“陈老板,知道你跟泺源公馆的郑先生情如兄弟,所以那边有什么事,你一定多多帮忙。我是日本人的朋友,愿意为日本太君贡献自己所有财产和力量,永远效忠于大日本帝国的天皇,时刻准备着为了天皇的事业而献身……”
看着吴掌柜的表演,陈宝祥几乎作呕。
他真的想不通,能够当上汉奸的人脸皮有多厚,恨不得出卖自己的八辈祖宗,换来一点小小的利益。
“吴掌柜,我没那么大本事。这些礼物,你还是拿回去吧。”
吴掌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陈老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你拒绝,我都没脸再走出去。咱都是老济南人,就应该团结一心,结为拜把子兄弟,共同为大日本皇军服务,能够投入他们的麾下,是我最大的荣幸——”
陈宝祥陪着笑脸,但内心已经把吴掌柜的祖宗八辈啐了个遍。
济南有这种无耻之徒,老百姓的脸都被丢尽了。
吴掌柜拉着陈宝祥,当场就要拜把子:“陈老板,我比你痴长几岁,以后就叫你一声兄弟了。好兄弟,泺源公馆郑先生那里,多多美言,多多斡旋,哥哥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陈宝祥实在忍不住,一把甩开了吴掌柜的手:“滚,你他妈的是谁的哥哥?麻利地给我滚出去,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