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修夫人的房间,陈宝祥找出桌下的水罐,洗刷干净,倒进清水,再把栀子花插进去。
“陈老板,很久都没有一个人,能抓住我的心思,一件件帮我做事了。北平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却始终找不到。想不到,在济南,终于找到——”
修夫人红着脸,坐在侧面的贵妃榻上,单手托腮,凝望着陈宝祥。
陈宝祥心里十分欢喜,但一想到柳月娥,这份欢喜就打了折扣,再也抒发不出来。
“我该走了。”
“谢谢你,陪我奔走了半天。”
陈宝祥告辞出来,站在街边,嘴角忍不住绽放笑容。
成年人之爱,非常简单,只是单纯喜欢,并不一定要有疯狂纠缠的肌肤之亲。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向东,只想捂着嘴哈哈大笑。
“她一定也心仪我,如果我想纳妾,一定找她。我陈宝祥总有一日,也要拥有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浑身没有一丝瑕疵,是我在人群中一眼爱上的,仅此一位,别无他人……”
陈宝祥走着走着,终于无法承受内心的巨大欢喜,钻进小巷,抱着一棵手臂粗的香椿树,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走出巷子,就看到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冯爷。
“有手下来报,说你边走边笑,像中了邪一样。我特意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啦?”
陈宝祥看到冯爷的那张胖乎乎、红扑扑的富贵脸,就知道对方和修夫人之间彻底不可能。
“笑一笑,十年少。我只是累了,想让自己放松放松。”
“回家去放松不好吗?”
“对,我现在就回家——”
冯爷一把抓住他:“不行,到铭新池来,帮我重新谋划谋划!”
原来,白凤凰小姐对当天的庆典节目一点都不感兴趣。
如果不能让她满意,当天的庆典过后,直接乘火车去沪上,只停留几个时辰而已。
“陈老板,帮我想想办法,咱们济南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只要能让白凤凰在济南留宿过夜,我就心满意足!”
冯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一刻都不能停下来。
“好吃的只能是鲁菜,高都司巷黄二少不是跟你商量好了,要举办家宴,请白小姐赏光?”
冯爷焦躁起来:“那家伙私心太重,就想让自己成为鲁菜至尊,为黄家光耀门楣。陈老板,跟这种人合作,被他卖了,还得帮他数钱。算了,不说他了,你先告诉我,如果白小姐大驾光临,咱请她看什么,玩什么?”
陈宝祥毫无准备,对于冯爷的问题,肯定是无法回答。
“老陈,你赶紧想想,千万别让这件事泡汤。白小姐是顶级名流,她说一个‘好’字,铭新池就一飞冲天,她说一个‘坏’字,铭新池就万劫不复了……”
冯爷走来走去,陈宝祥无法思考,只好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老陈,能不能请个戏班子,在北洋大剧院演几场?晚上让她听戏,也许能留住她?”
陈宝祥想了想,这样做似乎可行。
“那行,我马上联系北平的戏班子,谁名气大就请谁,抓紧把他们弄来!”
“冯爷,且慢,我先去见修夫人。她了解白小姐的一切喜好,听听她的,肯定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不对?”
冯爷一拍大腿:“对呀!放着一个活菩萨咱不拜,瞎捣鼓什么哪?老陈,你现在就去见修夫人,问个明白。”
陈宝祥刚要出门,冯爷急匆匆地走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首饰盒子。
“老陈,这是个足金的金镯子。皇上不差饿兵,咱去麻烦人家,不能空着手去吧?带上这个,大不了就刘皇叔三顾茅庐,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到了旅馆门口,陈宝祥想了想,到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五香瓜子和炒花生,顺手又买了一罐梨膏糖。
梨膏糖是济南特产,润喉养肺,尤其对于女人更为见效。
见到修夫人,他把所有礼物摆在桌上,然后说明了冯爷的意思。
“金镯子?”
修夫人打开首饰盒,只扫了一眼,就扔回给陈宝祥。
“冯爷算是什么人?我怎么会要他的礼物?就算是要,也只要你给我买的,明白吗?”
陈宝祥内心豁然开朗,修夫人这样说,已经将两个人的关系挑明,可以无限接近,直至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那只是冯爷的心意,他觉得,不能白白请教,学费总要交一点吧?”
“陈老板,他算什么东西,拿了他的礼物,白白脏了我的手。”
陈宝祥叹了口气,把金镯子收起来。
“剩下的都是我买的,这是济南特产梨膏糖,用莱阳大鸭梨制成,货真价实,平喘消咳——”
修夫人惊喜地叫起来:“就是这个东西,陈老板,你真是了不起!白小姐到了冬天,最爱吃这种梨膏糖,不过在北平那边,货源极少,很难买到。”
陈宝祥二话不说,立刻下楼,把小摊上的六盒梨膏糖一起买了,又吩咐摊主,明天把家里的存货全都带来,一起收了。
他带着梨膏糖上楼,笑着告诉修夫人:“今天先买到这些,你喜欢就多吃一点。我已经让摊主明天把所有存货带来,全都带到北平去,送给白小姐。”
只要是修夫人喜欢的,他必定毫不犹豫,全都买下来。
这种心情,当然不是冯爷的金镯子能够相比。
修夫人提到,白小姐信命,每个月都到天坛去,请一位老瞎子算命。
如果济南也有同样的相术高手,那就好办了。
“带白小姐去算命,她就忘掉了其它事。不过,济南似乎没有名气极大的算命高手,对吧?”
这一下,真的把陈宝祥难住了。
修夫人提供了线索,但“算命高手”的称号,不是普通人能够担起来的。
如果算命不准,就会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更让白小姐不满。
“有吗?”
陈宝祥摇头:“济南的确没有,不管是梅花易数,还是先天八卦……没有高手。那些有真本事的,都进了北平。那里的达官贵人很多,能够出大价钱的也多。所以,到那里去赚钱,比在济南好多了。”
他满怀希望,提出邀请戏班子的事。
修夫人摇头:“还是算了吧,白小姐路途劳顿,半夜再出去看戏,非得累坏了不可。况且,北平那些戏班子的人都跟白小姐熟稔,如果知道她为了一个澡堂主持开业典礼,岂不是自损名声?”
陈宝祥内心焦躁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冯爷想讨好白小姐,就不可能了。
“那现在怎么办?”
“陈老板,一切都是天意注定,如果冯爷没有更高明的手段,也就只能如此了。”
陈宝祥站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白凤凰莅临济南,是所有济南人的荣耀。
老百姓都等着一睹京城名妓白凤凰的芳容,假如白凤凰气不顺,在百姓面前冷若冰霜,那就砸锅了。
“我回去跟冯爷说,他肯定是心灰意冷,这件事就弄得不好了。”
陈宝祥走到门口,突然间福至心灵,倏地回头:“有了,有了,算卦高手有了。千佛山顶兴国禅寺的方丈大师,能够夜观天象,推演天道。过去韩长官在的时候,遇到悬而不决的大事,总是爬千佛山求教。兴国禅寺建立于大唐贞观年间,历史悠久,佛法深厚,是济南的镇城之宝……”
修夫人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那就太好了,记得北平报纸上曾经刊载过千佛山兴国禅寺的消息。既然那里的大师如此灵验,白小姐一定满意。”
陈宝祥重新坐下,详细介绍兴国禅寺的情况。
正如他所说,济南人对于兴国禅寺顶礼膜拜,尊崇备至。
韩长官主政山东时,每月都亲自到禅寺内烧香礼佛,敬献香油钱。
陈宝祥刚刚只想“算卦高手”,完全忘记了一点——普通人问的是个人命运,韩长官问的是城之运、军之运、国之运、天下大运。
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他很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个地方。
如果白凤凰喜欢,以后就会常来济南,冯爷的铭新池就长盛不衰、全国闻名了。
“陈老板,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先去千佛山兴国禅寺看看,确保万无一失。怎么样?”
陈宝祥笑起来,只要修夫人愿意,就算陪着她走遍济南、走遍山东大地,都没有任何问题。
山东自古以来,以忠勇、好客闻名,“好客山东”四个字,曾经响彻黄河两岸、大江南北。
如今,假如能借着白凤凰的金口玉言,将“好客山东”四个字传到北平、沪上去,必将是济南人之幸、山东人之幸。
陈宝祥介绍完兴国禅寺,修夫人笑靥如花:“听你这么说,一天都等不得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千佛山兴国禅寺,可以吗?”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呵呵呵呵……”
陈宝祥松了口气,只要能让冯爷交差,他就证明了自己掌控乾坤、左右大局的能力。
当下的济南,是英雄崛起、群雄乱舞的时代。
他挺起腰板做人,就要有“挺起”的能力。
不然,自吹自擂之后,一定是泯然众人。
“陈老板,你真是……秀外而慧中,佩服,佩服!”
修夫人笑着,向陈宝祥拱手,眼中饱含柔情,一瞬间就让陈宝祥醉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