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忧心忡忡,笑不出来:“当家的,咱……咱应该收拾东西,准备去大观园。跟这些江湖人交往,还有意思吗?”
“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想好了。”
陈宝祥走到店里,跟几个老主顾打了一圈招呼。
如今,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已经起了变化。
有的恭敬,有的鄙夷,有的冷漠,有的嗤笑。
人情冷暖,从一道道目光里,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陈老板——”
外面跨进来两个人,向陈宝祥恭恭敬敬地抱拳拱手。
“二位是?”
“谭先生有请,辛苦陈老板,移步到百花洲。”
陈宝祥知道,这件事推脱不过,只好换了衣服,跟着两个人出来。
两人脚下生风,越走越快。
陈宝祥跟不上,一溜小跑,连呼带喘。
“二位……二位,谭爷叫我过去,到底有什么事?”
“到了便知,陈老板做事,滴水不漏,想必没有什么大事。”
到了百花洲南岸,两人站在一条花船的船头,垂着双手,脸色冷酷,没有一丝笑容。
陈宝祥下船,两人一把将他推进了船舱里。
船舱里光线黯淡,陈宝祥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了对面坐着的谭一岳。
“陈老板,多谢你连日来为凤九做的事,卓见成效,果然不凡!”
陈宝祥只是苦笑而已,他知道哪一方面都得罪不起。
尤其是谭一岳,做事神出鬼没,不可琢磨。
“谭爷,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请勿见怪。济南城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做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谭一岳笑起来:“我也没说你做的不对,但是你跟万花楼合作如此紧密,我甚至怀疑你就是他们中的人。”
“谭爷,那怎么可能?我跟他们无关,有人出钱,让我送饭,如此而已。”
直到现在,陈宝祥仍然咬定这个借口不肯放松。
他知道,在江湖人眼中,一旦他成为万花楼的人,就再也不可能改变。
万花楼出了事,他也跟着受牵连。
“陈老板,不要多心,我这样说是夸奖你,感谢你为凤九做了这么多事。”
陈宝祥内心着急,明明知道凤九被万花楼夺走,谭一岳等人仍然不着急,真是奇怪,但他又不便多问,只能是陪着笑脸站在那里。
“陈老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万花楼跟我们起了冲突,你到底帮谁?我们代表的是八方面军,万花楼代表的是南方军,你最好分清楚。”
陈宝祥苦笑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厨子。你们这些大人物,天神斗法,我们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
谭一岳笑起来:“哈哈哈,陈老板真是谦虚,在济南这块地面上,能够像你一样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还不多见,至少只有你能做到这样。”
陈宝祥连连苦笑,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人脉广泛,在济南城吃得开。
如果不是万花楼首先找上他,他绝对不会卷入。
死了这么多人,到底谁来负责,他也说不清楚。
“陈老板,我有一笔赏金,现在就给你,回去以后不要多说话,老老实实过日子,不管什么人追问,都一概不知。”
有人送过来两封银元,陈宝祥没有推脱,装在口袋里。
这些江湖人给他钱,如果他不要,只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反而更危险。
拿到了钱,跟对方就是一路人。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江湖规矩。
“陈老板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什么都不要说,懂不懂?”
陈宝祥连连点头,他其实不想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他上了岸,那艘船缓缓的划开,再也没有回头。
陈宝祥苦笑了一声,按了按口袋里的大洋,慢慢的往回走。
街道两边的店铺十分熟悉,只不过没了从前的生机。
店老板们无精打采地坐在里面,门口没有什么生意,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陈宝祥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米饭铺的生意一直还算红火,能够养活一家人。
他走到苗家巷的时候,几个日本暗探从里面出来,扫了他两眼,跟在后面。
陈宝祥现在什么都不怕,这些日本暗探找不到什么破绽,也不可能抓他。
他现在牵扯的势力太多,任何一方都不会盼着他死。
走到米饭铺,陈宝祥累了,坐在门口旁边的大石头上歇息,看着来来的人群。
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但还是没有看到尽头,这种绝望的感觉笼罩了他。
“陈老板为何坐在这里?”
他抬起头,来的人竟然是时飞鸟。
陈宝祥笑起来,万花楼做事,时飞鸟穿针引线,上下翻飞,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她从来不惧怕日本鬼子的刺刀,总是出现在神出鬼没的地方。
两个人开门走进院子,时飞鸟笑着问:“看着你这么累,真是过意不去,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两根金条不成敬意。”
她从口袋里取出包在手帕里的金条,交给陈宝祥。
陈宝祥脸上堆起微笑,连连道谢。
“陈老板。你演戏果然是有天赋,帮我们查找到凤九关押的位置,现在人已经脱困,多谢你的帮忙。”
“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就好,与我无关,是她福大命大。”
陈宝祥不想要任何荣誉,也不希望别人来感谢他,希望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受任何打扰,但这一天都做不到,他觉得愧对家人。
“陈老板既然帮了我们的忙,就好人帮到底,怎么样?”
陈宝祥立刻想到,这些人是要让他来打掩护,带着凤九出城。
这就太过分了。所有城门上都挂着凤九的照片。
那些哨兵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到凤九的样子。再说她四肢受损,无法行动,必须躺在车上送出去,容不得一点差池。
“陈老板,杀人要见血,送佛送到西,你不可能半途而废,不管了吧。我们虽然是熟人。但我必须先顾及我们的利益。”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在这件事里面就好像踏进了一片沼泽地,越是挣扎越容易坏事。
他不再说话,看着时飞鸟。
时飞鸟笑着解释:“我们只能依靠你,现在人数不够。只能是捉襟见肘,勉强为之,你把我们送出城。所有赏金一点不少的交给你。”
这些人还以为,陈宝祥贪图他们的赏金,看在金条的份上能够。再去冒险。真实可笑。
陈宝祥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良心的江湖人,所以他才会试着去做正确的事,不跟日本鬼子同流合污,也不像冯爷那样,有奶便是娘,但现在他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这些人以为只要给他钱。他就能昧着良心,不怕危险变成一个亡命之徒。
“如果我不这样做,你们会怎么办?是不是强逼着我去做?”他苦笑着连连摇头,看着时飞鸟。
“陈老板当然不会那样。我们万花楼是最讲道理的,大宗主说过你是个明白人,知道我们组织的规则,请放心,就算拒绝帮忙,我们也不会强求。”
时飞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这个年轻人微笑着,始终没有撕破脸皮。
陈宝祥最担心的就是这种人,表面上什么都不做,背地后里无所不做。
“陈老板,我请教你一件事,如果是其他江湖势力让你做一件事,你坚决不做,他们会怎样肯定是杀你,全家让你不得安宁变成家族的罪人,对不对?”
陈宝祥打了个激灵,这肯定是实情。但他并没有得罪万花楼,对方不会如此狠心。
“陈老板好话都已经说尽了,告诉你最后一句,你可以不做啊,但对我们万花楼没用的人,似乎就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
陈宝祥苦笑起来,根本说不出话。他甚至觉得。时飞鸟已经把他所有的路都堵上了,让他无法辗转腾挪。
“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你帮我们把凤九运出去。然后拿到我们的赏金,刚刚跟你商量,只是希望你能够幡然猛醒,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
时飞鸟翻脸。这也表明他的耐心有限,事情如此紧急,如果他再黏黏糊糊,恐怕凤九就要死在济南城了。
陈宝祥再次摇头,但是时飞鸟手掌一翻,亮出一把手枪,顶住了陈宝祥的胸口:“陈老板我是没有办法才来求你,干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万花楼早就见过了这种大场面,杀一个两个的人比宰鸡多不了多少。”
陈宝祥想起。过去跟万花楼的合作,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虽然名字各个动听,实际上。只要他们想杀人,谁都无法阻止。
陈宝祥无奈只能接受他们的威胁,答应这些人的要求。他有妻儿老小,注定了要保自己的命,关键时刻再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
他点点头。时飞鸟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不然的话陈宝祥不出手,他们想往外送人,恐怕非常困难,穿帮的可能性太大了。
这就是老济南人的作用,只有他们穿梭于城门之间,才不会引起日本鬼子的注意那些暗叹也是如此。
万花楼知道。妻子和孩子是陈宝祥的软肋,只要他们提到这一点,陈宝祥就会乖乖就范。并且屡试不爽。他甚至觉得这是出于连城璧的受益,对方知道他的思想。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