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仰慕此人已久，纳头便拜：“将军大人在上，请受草民陈宝祥一拜。”

那男人笑着搀扶：“陈老板不必多礼，小李同志说，陈家米饭铺是济南城内最好的中转站，我们就在隔壁租了房子，已经潜伏了一个月。”

李擎天补充：“将军大人原本掌管上海特科，与七十六号日谍近距离缠斗，脊柱受过严重枪伤。在济南一个月，天天吃米饭把子肉，事办完了上枪伤也养好了。陈老板，你的饭店功不可没啊！”

陈宝祥惶恐，想不到八方面军的大人物如此亲民，住百姓民居，吃粗茶淡饭，果然如江湖传说中所言，八方面军是百姓的军队、百姓的亲人。

这位将军是国之栋梁，如果是在南方军阵营，早就远离前线，在后方大城市里，住别墅洋楼，吃珍馐美味，拥旗袍美女，享幸福人生。

如今，对方潜藏济南，于枪林弹雨中，运筹帷幄，决胜干里，以一己之力，确保山东抗日之战，走向胜利。

“小人招待不周，将军大人恕罪。”

陈宝祥惶恐，连连拱手作揖。

“陈老板，我是南方人，对鲁菜却情有独钟。你们陈家的把子肉肥而不腻、软烂酥滑，果真是百姓人人吃得起的美味。这个月，我天天研究把子肉，到了胶东，我也教教部队的炊事员们，让同志们吃好睡好，才有力气打鬼子。呵呵呵呵……”

按照将军的叙述，陈宝祥知道，从济南到招远的渤海走廊遭到内奸破坏，从寿光县、益都县断开，无法使用。

将军制定奇谋，用六干两黄金做诱饵，引出内奸，全部格杀。现在，渤海走廊通行无阻，他也该一路东去，组建胶东抗日根据地，继续杀鬼子，保国家。

“谁——”

两个护卫突然抬头，四柄手枪，指向屋顶。

瓦垄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黑布蒙面，倒背双手。

“天下之大，皆为王土。你们在这里大言不惭，妄言割据，欺君罔上，岂不该死？”

他一开口，陈宝祥就听清了，正是在盛唐巷小院里杀了朱啸天的“猪天官”。

“朋友，何不下来说话？日寇暗探星罗棋布，别给陈老板惹麻烦。”

将军气定神闲，并不惊慌。

猪天官向前走了一步，身形晃动，倏地落地，站在将军面前。

两名护卫刚要发动，将军摆了摆手，两人只能退后。

“阁下刚刚说，天下是谁的天下？”

“大清龙旗所到之处，皆为王土。”

将军长叹：“说得好，那么，请告诉我，济南城内外，哪来还能寻到一杆龙旗？八国联军占领北平时，西太后与小皇帝仓皇出京，连龙旗都不要了。老百姓愿意效忠他们，他们承担得起吗？”

陈宝祥焦躁起来，不管猪天官还是将军，他们的目标都是杀鬼子、救中国。如果双方恶战，只会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们占了西北，已经足够了。南方军占领西南，日本人占据沿海。如此分野，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请转告贵军领袖，南北割据，划江而治，就是最好的结局。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八方面军想拿下全中国，岂不是个笑话？”

将军微笑点头：“阁下睥睨天下，指点江山，一听就知道，曾经在帝王身边，担任过极高要务。我在上海特科时，见过一位高手——夏侯溪溪，与阁下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

猪天官的倨傲气势突然受到顿挫，拱了拱手：“‘蛇天官’夏侯溪溪大人，是我的前辈。”

将军淡淡地说：“那好，我既然能说服夏侯溪溪，也当然能说服你。华夏版图犹如雄鸡高唱，日本人割掉鸡头、鸡背、鸡胸、鸡腿、鸡爪，只剩下一个鸡尾巴给八方面军，一个鸡屁股给南方军，你觉得这样能够接受吗？”

猪天官脸色一黑，怒哼了一声。

将军的话没有任何瑕疵，如果将华夏地图摊开在桌面上，也的确如此。

“阁下说，南北割据，划江而治。那我请问凭什么要把华夏大好河山，割让给小日本？甲午海战、东三省鏖战、台儿庄血战、上海滩之战……前辈之血，染红青山，我辈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也必须歃血盟誓，如我党领袖所说——不将万恶的小日本赶出中国，绝不收兵！”

“赶出中国，谈何容易？”

将军一笑：“华夏古之圣贤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干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阁下要知道，百仞之高，始于足下。四万万国人全面抗战，一定能战胜小日本。我此次东去，将胶东几十万健儿团结起来，插旗昆嵛，笑傲栖霞，让日本鬼子有来无回。”

陈宝祥听到这里，忍不住热血沸腾，挑起大拇指，叫了一个“好”字。

江湖人物钦佩八方面军的“沧海、铁山、一岳、擎天”这四大杀手，但论及真正的雄才大略、定海神针，还要看将军这一层级的人物。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八方面军才由弱小逐步壮大，在华夏大地，逐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阁下洁身自好抑或是潜伏归隐，都愧对华夏祖先。我在特科工作期间，搜集过‘十二天官’的资料，各位隐入民间，为的不是修炼自我，而是保护江山。当下，大清亡了，你们应该看到，一身本领，不该荒废，为国杀敌，才是正道。”

陈宝祥听到将军这些话，句句如同甘霖雨露，醍醐灌顶一般。

过去，他一个人暗夜刺杀日寇，看似英勇，实则是蚍蜉撼树，终此一生，都无法为赶走日本鬼子、光复华夏中国增添一根火柴。

将军说的话，让他突然间顿悟。

杀一个鬼子，实则是鼠目寸光。

杀十个鬼子，也不可沾沾自喜。

杀一百、一干鬼子，都不足为奇，只有像八方面军一样，合纵连横，举全民之力抗战，才能让羸弱华夏崛起，列强再也不敢觊觎中华三干里河山。

“受教了。”

猪天官理屈词穷，向将军抱拳拱手。

“阁下既然是‘十二天官’的人，那就该像‘蛇天官’夏侯溪溪一样，为狙杀日寇而战，不负‘大清亘古十二英豪’之称。”

猪天官再次拱手，开了后门，怏怏而去。

李擎天向陈宝祥解释，游沧海一入城，就落入毕恭、毕敬手里，这是一个完整的“毒丸计划”。

毕敬以为抓了游沧海，八方面军受挫，一定派人来救。

他在泺源公馆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李擎天等人自投罗网。

游沧海一个人，扯动了济南城里城外的日寇防守，让毕敬变得患得患失，几次都差一点心理防线崩溃。

“四大杀手”从太行动身时，已经获得了“文胆”的密令，精确布局，严丝合缝，引毕恭、毕敬入局。

“文胆”军师学贯中西，计谋百出。江湖传言，他得过刘伯温墓中真传，又有李淳风、袁天罡后人亲授“三卷天书”，其筹谋之力，天下无双。

猎杀毕敬，是大布局中的微小环节。

毕敬自以为是东北军第一智者，有足够实力，借助日本人之威，入关谋夺天下。

其实，在“文胆”面前，百年之内，没有对手。

毕敬入关，如同小丑登台一般。

按照“文胆”的授命，李擎天的真正任务是剿灭内奸，二次打通渤海走廊，让招远黄金顺利抵达太行，振兴经济命脉。同时，把“将军”送往胶东昆嵛山，指挥抗日大局。

“只杀毕敬？入城第一天就可以做了，不必费那么大力气。将军说，不谋一域，不足以谋一地，令我茅塞顿开。”

将军笑起来：“小李，不必过谦。你只是太在意文胆的命令，太注意我的安全。领袖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就是告诉我们，一个真正的领军者，必须有所担当，审时度势，随机而动。”

在江湖上，李擎天名冠“四大杀手”之首，而在将军面前，她却只能是大人物麾下的“小李”。

陈宝祥望着将军，内心始终涌动着顶礼膜拜之情。

“小李，你要记住，济南是什么地方？是京沪要冲，也是青岛向东的第一要塞。京沪铁路、胶济铁路在这里交汇，南来北往的英雄豪杰，在这里落脚，这里是真真正正的大码头，对不对？”

“是，将军说得极是。”

“将军伯伯，济南是大码头，南来北往的美食一定是数不胜数，应有尽有，对不对？”

小荣吃完了江米糕，又把荷叶上粘着的米粒一颗一颗舔干净，实在无事可做，忍不住插嘴。

“什么？”

将军一愣，看着这个笑嘻嘻的胖丫头。

“将军伯伯，我每个月零花钱只有半个大洋，别说是吃南来北往美食了，就算天天吃把子肉也不够。您说得对，济南是个好地方，我还没吃够，不如我们让陈老板请客，他反正有钱，钱都在北屋的柜子里。我救了万花楼的人，说走就走了，连个谢字都不说……”

“够了小荣！”

李擎天拽住小荣的衣襟，把她藏到身后去。

“没问题，我天天请。你救了大青衣，我替她还人情。”

将军笑起来：“小荣，你真是笨啊，小李说过，要带你去北平，刺杀日本关东军总参谋部大头领猿飞日月。这次的出差费用很高，到了北平，可以敞开肚皮吃，放心吧。”

“您骗人！”

小荣从李擎天背后探出头来，眨了眨眼，咬着指头，摇了摇头。

“我骗人，但文胆伯伯从不骗人，对不对？”

小荣想了想，突然眼泪汪汪，抓住了李擎天的胳膊：“小姐，每月半个大洋不够用，能不能商量商量，杀富济贫，凑凑盘缠，到了北平，好好吃一顿？”

李擎天又气又笑：“你连兔子都不敢杀，指着你去杀富济贫？”

“你可以的小姐，到了地主老财家里，只要报上李擎天的大名，吓都吓死他们。你负责杀人，我负责找钱，岂不两全其美？”

李擎天甩开小荣的手，向将军拱手：“将军大人，我实在受不了小荣，她是文胆军师的徒弟，为何非要我们四个人轮流照顾？沧海、铁山、一岳、擎天……为何非得安排给我？”

小荣拍拍巴掌大笑：“小姐，这件事你都想不通，还整天笑话我笨？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白娘子身边有小青，观音娘娘身边有金童玉女，太行老母身边有丫环……”

将军也笑起来：“小李，文胆军师也要被她烦死。上次在上海特科，文胆军师向我诉苦，小荣这孩子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连个兔子都不敢杀，百无一用，只能丢给你们四个，哈哈哈哈……”

将军带着李擎天等人告辞，陈宝祥站在后门外，看着这一行人沐浴月光，豪迈而去。

他忽然叹息：“我陈宝祥枉为水泊梁山英雄后代，日寇横行，城池涂炭，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为天下百姓出这一口恶气？”

从将军、李擎天等八方面军大英雄身上，他看到了华夏崛起、国家解放的崭新希望。

天上，一轮明月，斜照济南城。

陈宝祥内心胆气横生，眼中这座景物残破的老城，也变得生机勃勃起来。.